26.第二十六章

26.第二十六章

其實阿寶並沒有聽清楚他究竟都說了些什麼,當時只顧着玩了。

後來回到蒼梧院,九郎第一次主動牽了她的小胖手將她帶入他的內室中。他們面對着面跪坐在三扇屏風榻上,阿寶又累又困歪着腦袋蔫搭搭的,九郎卻是正襟危坐欲言又止,面上還現了几絲難色……

“阿寶,你知道我們每個人都是父母所生、父母所養的,對吧?”九郎的聲音格外的輕柔。

可明明就是如此輕柔的話,卻讓阿寶那半垂下的黑睫猛地一顫,轉瞬又恢復了原樣,若不注意根本察覺不到。

阿寶低着腦袋悶悶地“嗯”了一聲,全然沒有往常的靈動活泛。

九郎又道:

“阿寶也是有父母的,阿寶的父母也和全天下的父母一樣,他們愛阿寶甚深。”

阿寶終於抬起頭來,一掃先前的睏倦,又圓又大的眼睛裏無比的清亮又懵懂。

這讓九郎突然有一種‘他怕是想多了,阿寶大概什麼也不記得了,什麼也不懂’的錯覺。

鈍重地胸口輕了輕,周遭那讓人無法忍受的凝重也消散幾分。

九郎飛快道:

“阿寶的母親來找阿寶了,以後阿寶將要和自己的母親一起生活。”

九郎終於說出了他最終想要說出的話,卻不曾想並沒有引起預期的波瀾,反而只有他和阿寶長時間的相對無言。

彷彿過了一個甲子那麼久,阿寶終於小聲的,悶悶地問了一句:

“那你呢?”

九郎乾巴巴道:

“我自然也要和我的父母生活在一起。”

阿寶用她那小小的腦袋很努力的想了想,整個人向前移了移,一隻手抓着九郎的衣袖一角:

“那……就是以後你和我都不再生活在一起了嗎?”

九郎無聲地點了下頭。

“可是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阿寶放在九郎衣袖上的手已經由抓改拽。

九郎反手撈起她的一雙小胖手,捧在手心宛若珍寶。

他道:

“我們每個人都應該和自己的父母一起生活在自己家中,阿寶以前是不小心迷了路,所以才暫時不得已才和九郎生活在一起。”

“那我想你了怎麼辦呢?”彷彿憋了太久,阿寶的眼淚和鼻涕倏然間齊齊落下,污了那張粉雕玉琢的臉。

九郎心頭一悸,趕緊將她抱過來,掏出手巾小心翼翼地為其擦拭,然後道:

“若是有機會,九郎會去看望阿寶的,或者等阿寶長大了,阿寶自己來找九郎怎麼樣?就像好友之間互相拜訪那樣……”

話雖如此,可是九郎卻知道他大概是沒有那個‘機會’的,而長大后的阿寶誰知道會是怎麼樣呢?還會不會記得他,記得這段並不算好的經歷?

“真的嗎?”

阿寶的臉望得高高的,嬌俏的鼻頭剛好抵着九郎微微頷首的下巴。

九郎用他的下巴愛憐地蹭了蹭她,肯定道:

“真的。”

可是阿寶‘真的’沒想到一切都來的那麼快……

次日一早,阿寶醒來的時候,身邊的被褥已經涼透。

婢女說郎君有事外出,讓阿寶不要等他。

午後,遠在南郊外馬場的殷鐵三背着一大一小兩個包裹和一個瘦弱的叫做大石頭的男孩從偏門進了棲梧院。

大石頭留在了阿寶身邊,彆扭着並不敢上前,只遠遠的跟着阿寶。殷鐵三卻去了一間不為人知的暗房,出來的時候手裏拿了把刀。

那刀裹在粗布里,暗啞的色澤,道口似鈍,並未開刃,僅憑肉眼是絕對看不出什麼門道來的。

此刀正是當初被剿殺的那批山匪的匪首所持,算得上是把稀世寶刀。

九郎對寶刀並沒有什麼興趣,當初留着這刀不過想要在找到那個叫做謝大石的馬奴後送給對方做見面禮。

在九郎的前世,在天下大亂,士族被胡人殘害得只得慷慨就死或者忍辱偷生的時候,蒼梧謝家馬奴謝大石之名卻在整個西南之地如雷貫耳。

他領着一群由奴僕和家將臨時組成的烏合之眾不僅救出了被胡人劫走的謝家女眷,還一刀抹了當時一個胡人小頭目的脖子。

從此一發不可收拾,謝大石不僅從了軍,還在南疆王劉峪的手下從馬前卒做到了讓整個北方胡人唯一不敢正面對敵的‘鬼將軍’。

鬼將軍,擅長以少勝多,以弱敵強,用兵奇詭,神出鬼沒讓人不可捉摸,因而得名。

此人算得上是漢人中的一代豪傑,為亂世之下南方漢人的保存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勞……

這一世,九郎是真的想要找到他,慕其才華,賞其忠肝義膽,並不因他的馬奴身份心懷半分輕視。

可是他暗下里只差將整個蒼梧謝家掘地三尺,始終都不曾找到一個叫做謝大石的馬奴。

如今,九郎大概也要不得不離開這裏,既然還是找不到,那便只得放棄。

而曾經的玄衣騎衛殷鐵三現在要跟着阿寶去往萬里之外的西域龜茲,這一去便是一生一世,從此再不歸故鄉。武將愛刀,九郎便將這刀送給他,算是全一場主僕之情。

這夜燈火昏黃時,阿寶果然沒有等回九郎。

直到她在迷糊中被人抱上了馬車,出了城,在一個叫做‘行復坡’的地方見到了一隊又高又大的駱駝。

一個身形高挑,面容明艷的女子,將她抱上了正中間裝飾最豪華的那匹白駱駝,還要與她共乘一騎。

阿寶其實一點也不討厭她,雖說不出有多親切,但她說她是阿寶的母親,阿寶是相信的。

她說她是來帶阿寶回家的,阿寶也願意跟她走,因為九郎說過每一個人都要回自己的家,和自己的父母生活在一起。

可是阿寶不願意就這樣走,在一個黑漆麻乎的夜裏,在她等了九郎一天,還沒有跟九郎道別的時候……

奴婢說九郎外出有事。

九郎時常外出有事,但無論多晚他總會回來的,有時已是半夜,有時甚至到第二日凌晨。

今夜九郎也會回來的,他只是還沒有趕到……

阿寶又哭又鬧地不願意走。

阿寶等啊等……

等到駝隊裏時不時的有其他長相、穿着均怪異的人來到她們的白駱駝前,和她的母親說著她完全聽不懂的話;等到殷鐵三出馬來哄她,說再不走就不能在天亮之前趕到一個叫做‘鹿兒敢’的小鎮,那裏的赤湯鹿肉微辣細膩,吃一次想三年;等到她的母親,那個叫做帛英的龜茲皇室宗室女說真的不能再等……

在阿寶撕心裂肺的哭鬧中,駝隊終於出發了。

駝鈴悠悠,零星的火把在無邊的黑幕中將這支商隊渲染得像一條彎彎扭扭的火龍,小則隱介藏形,大則吞雲吐霧……

終於,有踢踢嗒嗒的馬蹄聲從遠處而來,帛英高舉一手,整隻駝隊都停了下來。

然後馬嘶長鳴,一輛輕便馬車停在了不遠處。

哭得幾乎嘶啞的阿寶臉上有掩飾不住了錯愕,轉而是不可抑止的狂喜。

她轉過身去,頂着一張哭花了的臉委委屈屈地望着她的母親帛英,帛英無奈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將她抱下駱駝,溫柔說道:

“去吧。”

阿寶忙不迭的點頭,轉身邁開小短腿就開跑。

在她跑得呼哧呼哧的時候,那輛輕便馬車的車簾微動,從車內出來了一個人。

那人身着寬衫大袖頭頂高冠飄帶,看似單薄卻風度安詳,洒洒瀟瀟中自有一番松柏之意。

阿寶終於跑到了九郎面前,二話不說便揚起手裏先前帛英拿來哄她的小馬鞭給了九郎一鞭子。

“郎主!”身後有部曲立刻涌了上來,擋在九郎身前,亮出手裏的刀

謝家九郎別說這小娃娃傷不得,就是遠在建業的晉縗帝也不能動手傷他。這是卿大夫的尊嚴,更是陳郡謝氏的顏面。

今夜若九郎身上留了傷,他們這些隨從都別想活。

可是九郎卻拍拍他們其中一人的肩膀,示意並不礙事,過了會兒他們才慢慢吞吞地退了回去。

“你怎麼現在才來?”阿寶雖然被剛才的一切嚇得膽顫,但還是咬着唇試探地向九郎張開她那短粗的雙臂。

九郎無奈笑笑,也不嫌她臟,伸手將她抱了起來。

“是啊,都怪我回來的太晚。”九郎道。

阿寶嬌氣地‘哼’了一聲,然後雙手攀上對方的脖子,頭埋下去,久久不願起來。

“阿寶,不要做個惡人。”過了一會九郎輕聲說道。

“嗯。”阿寶回答

“好好長大。”九郎又道。

“嗯。”阿寶又答。

然後又是漫長卻又無比短暫的安靜。

終於,九郎將阿寶放下來,笑道:

“九郎抱不動了,阿寶你該回去了。”

阿寶眼中含着止不住的淚水,飛快地點頭:

“嗯。”

阿寶轉身走了幾步,突然又返回來一把抱住九郎的腿:

“你要等我長大,我要做你的童養媳。”

說完見九郎並無反應,便急得哭:

“你答應我。”

九郎還是沒有什麼反應,只對着她淺淺淡淡的笑,是溫暖的,是溫柔的,卻也是遙遠而疏離的。

“我很快就會長大的,你答應我。”阿寶尤不放棄。

“你答應我。”阿寶不想放棄。

“你答應我……”

九郎始終都不曾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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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九郎的童養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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