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6

6.006

既然是回京述職,沐休日過後虞應戰便上了朝。

邊陲大勝的消息早在虞應戰回京時便傳回了京中,如今大楚正當洪祚盛世,百姓安居不短吃食,富足之時便着心邊疆戰事,聽的多了,西遠將軍的名號也就如雷貫耳了,這個邊關戰無不勝的戰神在民間有威望,在朝中也是人人逢迎的對象。

對於周遭的聲音一概不理,虞應戰獨立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一眾大臣們得不到回應訕訕離去,皇帝身邊的胡公公揮着拂塵從殿後走出,尖細喊道:“皇上駕到。”

由皇帝親自過問督促,禮部受封的章程便快了許多,這日早朝便是虞應戰的受封儀式。

胡公公宣讀了聖旨,前面本是尋常不過的封制套話,但聽到最後朝臣無不咋舌。

享親王儀仗?

旁人是如何臉色晉元帝並不在意,滿面含笑看向外甥:“既然西北戰亂暫平,又有幾位副將駐守,知淵這次便秋後再離開吧。”

墨眉一皺,虞應戰撩袍跪地,抬手一拜:“西北雖定,但虎狼眈眈,臣請旨提前回戰場。”

晉元帝喜悅的面容沉了下來,心雖惱怒,但看着固執跪在地上的外甥最終只沉聲道:“莫要再多言,你下朝後到議政殿來。”

剛剛能入殿聽政的新晉官員雖然聽說過這個備受皇寵的西遠將軍,但這卻是第一次見,原以為傳言中皇帝疼愛西遠將軍的話不過是誇大其詞,現在看來並無不假。

享親王禮制,當殿頂撞皇帝皇帝也不過是淡淡一語,只怕皇帝的皇子們也沒有這般待遇。

朝堂中剛剛還因着不被理睬而心生惱怒的朝臣這下只剩下巴結的心思了。

這日朝政便在心思各異中散去。

書殿內,一下朝便沉着臉的晉元帝就着胡公公端過來的金盆凈了手這才拿着帕子看向一側站着的外甥,含怒道:“你說說你這當真是在誅朕的心,你當年說要上戰場,朕允了,你說要駐守邊關,朕即便惦記着你也允了,現在朕想多留你幾月你都不肯應朕,啊?朕問問你朕哪裏得罪你了要你在這京中一刻也待不住?”

虞應戰一言不發的站在原地任憑明帝責罵。

看他不回答,晉元帝的火氣竄的老高:“你以為朕在乎你上戰場替朕打仗?啊?一個將軍抵不過你十個總能抵得過吧,朕何須自己的親外甥上戰場犯險,朕事事順着你,為你擔驚受怕,你倒好回京才幾日便惦記着離開,枉費朕對你的疼愛。”

當真是氣到了,晉元帝此時來回踱步,一向少言之人一旦怒火暴發素日積累的不快便一朝發泄了來。

“老遠就聽到皇上的聲音了,這是怎麼了?怎麼今個兒這麼大的火氣?”

輕柔的聲音率先傳入書殿,緊接着便是一陣馨香和玉器首飾相撞的清脆聲,身着明黃百鳥朝鳳服,頭戴金鑲玉八寶梨花簪的端莊女子隨着幾個嬤嬤進了書殿,直到將女子送入殿中,幾個嬤嬤才鬆了手緩緩退去。

看到皇後進門,晉元帝斂了怒火,閉目揉着額頭坐在了殿中的軟塌上。

皇后含笑輕輕福了一禮,隨即緩緩落座在晉元帝身側,輕帕掩唇打趣道:“難得見皇上與知淵發火,皇上就不怕知淵與你生氣再回那定城?”

定城是西北最大的州,在西北多年,虞應戰的府邸便暫設在了定城。

晉元帝揉着額頭的手放下,看了眼仍舊神色如常的外甥,冷哼道:“哼!他不與朕置氣都要回去呢。”

皇后低低一笑,輕輕抬手去揉晉元帝的額頭,眼眸則落在了虞應戰身上:“臣妾看啊,這便是皇上思慮不周了,知淵在京中沒個貼心人照料哪裏會有牽挂,倘若成了親,有了惦記的人保准他願意留在京中。”

這倒是提醒了晉元帝,細細想來他這外甥也已經二十有五了,早該定親了,都是他連年跑邊關鬧得,連他的終身大事都耽擱了。

撥開皇后的手,晉元帝沉聲:“可有喜歡的?”

虞應戰英眉此時因着皇后的話皺起,又聽到問詢抬手拜禮道:“臣尚未有成親的打算。”

預想中的答案,晉元帝冷哼一聲,擺了擺手:“你能有什麼打算?朕看你除了想上戰場打仗別的什麼想法也沒有,朕看不如讓皇后幫你相看相看。”

“是啊是啊,知淵,你與舅母說說你喜歡什麼樣的……”聽到晉元帝的話,皇後轉過頭來,頭上的玉簪金飾碰撞叮噹作響,“舅母定為你挑選兩房你喜歡的。”

虞應戰面容仍舊寒沉,垂下眼帘開口:“臣未有娶妻打算。”

皇後面上的笑容微滯,隨即輕輕搖了搖頭,柔柔道:“臣妾算是知道皇上剛剛為何那般生氣了,瞧這孩子,可就打算用這一句話應付了咱們過去呢。”

嘆了口氣,晉元帝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你若不想娶便算了,但提早回京之事莫要再提,下去吧。”

虞應戰拜禮離開,不管剛剛殿中的兩人經歷了何等的心潮起伏始終神色淡淡。

殿中自虞應戰離開便安靜了下來,皇后輕輕搖頭,似嗔似嘆:“皇上也太縱着知淵了,知淵現在身邊沒個知冷熱的伺候,姐姐她泉下有知豈不是要怪罪?”

聽到皇后提到長姐,晉元帝垂下眼帘輕喃道:“你懂什麼……”

他的長姐是世上最善解人意的女子。

說想要回西北不過是虞應戰臨時起意的想法,他的左右副將是他一手帶出的,即便他不在也能應對邊關突發戰事,想要提前回去不過是因為想要少些麻煩。

“眉頭皺的這樣緊莫不是皇上提了賜婚之事?”

輕語聲打斷了虞應戰的思緒,回身看去,身着淺綠色朝服的男人正緩緩走下殿前的白玉石階,那人還未走近那周身的葯香便先飄來,眉頭稍展,虞應戰輕輕頷首:“定海兄。”

輕笑走近,薛定海將手裏剛剛從御葯司配好的葯遞過去:“我看啊賜婚了也好,省的你這人太過涼薄,都快沒了煙火氣了。”自顧打趣,再抬頭時薛定海上下打量了下好友,見他一臉陰沉便笑道:“怎麼?陰沉成這幅模樣當真是因為婚事?”

接過藥包,虞應戰手指一頓,想到那個薔薇林中那個信誓旦旦的女子,蹙眉道:“不止。”

那日從西山歸來,他便吩咐不許旁人靠近他的院子,許是因為這個他耳目清凈了許多,李氏是他弟弟的生母,他到底不想給她難堪,只有這樣才能杜絕那女子的接近減少些麻煩,但因此他也甚少去平日常去的涼亭練拳。

薛定海哈哈一笑,“難道是府中也在給你張羅親事了?你還沒回京,我娘就讓我探探你的意思,如今看來也不用她操心了,不過耽擱了這麼久你也該成親了,可有喜歡的?”

喜歡的?

這是今日第二個人這樣問他。

他自小專註習武修習兵法,娶嫁之事從未進入過他的規劃中,喜歡人沒有,可喜歡的類型……摸了摸官袍袖口處露出的一截黑色內襯,虞應戰一向凌厲的眼眸有些許忡神,應當是與他娘親一般溫柔的女子吧,雖然他從未見過娘親但關於娘親的故事卻聽了許多。

舅舅曾言,娘親在他尚未出生時便將他日後二十年的衣袍準備好,懷他十月便縫製了二十件衣袍。

想着想着,虞應戰眉頭一皺,一張妖艷的面容不期然的出現在腦海中。

足下頓住,閉眸揉了揉額頭。

虞應戰的動作讓身側并行的薛定海容色霎時嚴肅:“可是頭又疼了?”

搖了搖頭,那張臉從腦海中消失不見,虞應戰看向好友:“秋後我勢必要回戰場,可有其他緩解之法?”

虞應戰的頭疾自小就有,不發作時並無大礙,但發作起來十分駭人,薛定海手下醫治的病人無數,不能說他是妙手回春神醫再世,但他手下從無尋不到癥結的病人,虞應戰是唯一個,尋不到病因,便不能治療,即便能緩解也是短時之效。

“暫時也只能加重止痛的計量。”

聽到弟弟回府說起葯無用他便加重了藥量,但通過加重藥量止痛終究不是長久之效。

談到病症薛定海有些低沉,一側的虞應戰卻並不在意的點了點頭,能緩解也好,不能緩解也罷他疼慣了的。

空氣沉悶,陰鬱的空中響起陣陣驚雷,兩人同時沉靜下來。

走至宮門,虞應戰率先駕馬離開,而薛定海則佇立在宮門外,看着好友的背影陷入沉思,或許有沒有可能……他一開始就搞錯了方向?

雨水一滴接着一滴落下,空氣潮熱窒悶,落下的雨滴在青石磚上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水漬卻又很快蒸發再無痕迹。

沉思許久,薛定海做出了一個決定。

而此時住在國公府上的李言蹊也在孔雀的教化下心生一個念頭。

將自己的推測說完,孔雀利落的轉身,居高臨下的看着坐在軟塌上的主僕總結道:“這個鄭雨眠是四面楚歌,能做出當眾失禮的事恐怕是因為慌了神,至於因為什麼慌了神……你求求我我就說。”

將手裏的榛子殼放下,李言蹊用帕子擦了擦手:“行了,你好好養病吧,我走了。”

為什麼慌神,還不是因為對兩人的感情沒有把握,鄭少時看的明白,恐怕那位鄭雨眠也心知肚明,虞應朗對她究竟是什麼感情。

明白了內里接下來就好辦多了。

看着提裙而去的人,孔雀含笑輕輕依靠在門側,沒心沒肺的人也有一日這樣用心追求人的時候,可她的小姐才該是被人追逐的那一個啊。

國子監外牌樓的門洞裏,李言蹊與鴻雁不錯眼的看着零星從國子監出來的學子,在國子監內修習了一日的學子出來發現變了天忙都遮掩着頭跑向牌樓。

“天最近真是一天一個變化,早上還大晴着怎麼現下就下了這麼大個雨。”

“就是,早知道不出來這麼早了,罷了,等雨小些再走吧。”

撣着身上的雨水,幾個身着國子監統一制式衣袍的男子步入了牌樓的門洞裏。

張望着國子監的大門,李言蹊聽到這話微微側頭,從傘下偷偷露出半張小臉,見那幾人衣袍已經被雨打濕,回身吩咐:“去那邊多買些傘回來。”

鴻雁得令撐着傘出了門洞,不過片刻便捧着幾把傘歸來。

一個眼色過去,鴻雁便捧着傘走向那幾人:“我家小姐出門接家人,多帶了些傘幾位拿着用吧。”

幾人早在進入門洞時便看到了那身着輕粉碎花裙的女子,但本着克己復禮的原則並未多瞧,現下看到多出來的幾把傘幾人不約而同的看去,雖然那女子面容被傘遮着但不妨窺得一二。

看到了些許容貌,幾人紛紛怔神。

鴻雁見無人接傘,有些不耐,“拿着啊!”

李言蹊側目對着幾人微微一笑,幾人紛紛回神,赧然不敢再多瞧,拿了傘幾人拜了一禮:“多謝小姐相助。”

紅唇一勾,眼眸因笑彎成月牙:“舉手之勞而已。”

幾人再次驚神,后慌張的拿着傘推推搡搡的離開,這抹笑惹得旁人驚慌失措,也讓剛剛從國子監走出的鄭少時怔住。

他從不是關注周遭之人,從國子監離開便會不做停留的回家,可今日他從國子監大門出來不過一瞬便注意到了她,他雖然家落中道但家風仍舊嚴謹,女色之事從不上心,可自那日一別她總不期然入夢,以至於他將那不過一面的容貌記得清楚。

即便心動卻知道兩人的距離,心頭莫名有些晦澀。

收斂心神,緩緩走進門洞,鄭少時輕聲開口:“李家小姐,知微上午已經離開了。”

今日是西遠將軍受封賞的日子,所以朝政並無其他國事商談,虞應朗便也沒有隨同上朝而是去了國子監聽課,可今日所授的是虞應朗早已通訟過得通史要政,天色陰霾,所以上午修習畢他便離開了國子監。

對於虞應朗的行蹤李言蹊清楚,可她等的不是虞應朗。

似因着他的話怔住,李言蹊眸色里閃過失落,隨即嘴角牽起一絲強笑:“多謝相告了。”

她的失落鄭少時看在眼裏,心中有些不忍,想要安慰幾句卻又不知從何開口,然而卻有一把傘遞到他的眼前,有些詫異的抬頭。

李言蹊眼眸中仍舊暗淡,但卻故作輕鬆:“我瞧着鄭家兄長也沒有傘既然表哥已經離開,那這把傘便借給鄭家兄長用吧,總算不辜負它的作用。”

看着那把精緻的青色紙傘,鄭少時猶豫的伸出手,接過傘的同時心頭湧起一股衝動,然而這衝動還未來的及發酵便聽到一聲清脆:“哥哥。”

門洞裏的李言蹊與鄭少時同時抬頭,門洞外鄭雨眠撐着傘緩緩走進,眼眸含笑的看着兩人:“哥哥今早出門沒有帶傘,娘親吩咐眠兒出來送傘,倒是巧了竟在這裏碰到了李家妹妹。”

對上那探尋的眼眸,李言蹊迅速垂下眼帘,似不安的捻了捻手中的帕子:“天色不早了,我……我該回府了,告辭。”

足下似有些凌亂,李言蹊匆匆離開門洞,然而立在一側的鄭雨眠卻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匆忙離開的背影……

回過頭,鄭雨眠去看自家兄長,見兄長也同她一般看着那背影怔神便輕輕一笑,說來,她的兄長也是一表人才玉樹臨風呢。

目光落在兄長手中的傘上,鄭雨眠淡笑:“李家小姐竟是個熱心腸呢。”

聽到妹妹的聲音,鄭少時垂下眼帘:“娘親讓你帶來的傘呢?”

鄭雨眠淡笑將手中的另一把傘遞去:“哥哥不是有傘嗎?為何不用?”

鄭少時並未多言,將手中的有些陳舊的傘撐開,進入雨中時才開口:“知微既然已有了婚約,你應懂些禮數,今日後莫要再隨意出府與他私下見面了。”他對她心思不一般又能如何,他身無別物,落魄之族前途迷茫,為自己剛剛那尚不及脫口的心思感到可笑,鄭少時踏雨而去,

鄭雨眠面上的笑意僵住,不甘心的咬了咬唇,定下婚約又如何,知微又不喜歡她。

何況……何況那樣不知安分不守規矩的女子如何配得上知微?

想到那因為被她撞見而驚慌失措的李家小姐,鄭雨眠攥了攥帕子。

“小姐,我們不回府嗎?”

“不,我們先去一趟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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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嫌我太妖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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