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3
耷拉着肩走進門,平日裏總是嘰嘰喳喳的主僕倆同時沒了生氣,李言蹊徑直坐在正堂的椅子上,手肘一支,輕腮一托,鳳眸微眯,緩緩嘆了口氣。
鴻雁也學着自家小姐的姿勢坐在另一側的椅子上托着下巴跟着嘆了口氣,小姐的煩惱就是她的煩惱。
“呦,真是奇了,這是怎麼了?出師未捷?”
身着紅色疊紗長裙,高挑的女子年近三十風韻十足,放下手中的妝奩,孔雀似笑非笑的看着怨氣寫在臉上的李言蹊,伸手握住她的下巴左右端詳,隨意喃喃道:“不能啊……”她家小姐可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一顰一笑哪個男人能錯的了眼。
孔雀獨自喃喃半晌,隨即猛地雙手合十拍了一巴掌驚道:“小姐莫不是沒按我說的來?”孔雀稍顯焦急的走來走去,拍了拍額頭,李言蹊其人不說話時只是個妖嬈美艷的女子,一說話便暴露好女兒不該有的風流嫵媚之氣。
看着焦急的孔雀,李言蹊輕哼一聲,鳳眸一瞥反駁道:“我內心精明着的呢,自然知道端莊些,再說今天表哥連看都沒有看我你那些話根本沒派的上用場。”
“就是就是!小姐聰明着呢!”
小姐不高興了,鴻雁跟着焦急,想幫小姐說些好話一看孔雀姐姐瞪過來的眼神便只咽了咽口水,縮着脖子繼續坐在小姐身邊為自家小姐捏腿。
收回瞪鴻雁的眼眸,孔雀蹙眉,這國公府表少爺莫不是個瞎子?李言蹊容貌佳又被她包裝的如此溫婉……難道是她表現的太主動了?對了對了男人向來不大喜歡主動的。
想清楚了,孔雀板着的臉重新笑靨如花,蓮步上前去服侍自家小姐拆下頭上的髮飾,輕哄道:“小姐莫要生氣了,既然那表少爺如此沒有眼光小姐也莫要主動示好了。”男人都是賤骨頭,她孔雀旁的不行男人的心思還是能摸得通透,一招不成她還有下一招,她就不信那表少爺能拒絕得了她家這樣好的小姐!
李言蹊哪有孔雀‘見多識廣’一聽這話哪裏還顧得上氣惱,着急的抬頭:“那不行,我這次入京必須……”得讓表哥娶了我!
後面的話來未來得及說出口,李言蹊便看到捧着衣裙要進門的徐嬤嬤,已經到了嘴邊的話頓時又咽了回去,雖然她們此行的目的所有人心知肚明但她若敢當眾說出那出格的話徐嬤嬤定又要一頓教導了。
所以認慫了的李言蹊在徐嬤嬤進門時便擺正了腿,坐直了身,眼觀鼻鼻觀口仿若學子上課一般坐的標準。
徐嬤嬤進門就見了自家小姐的坐姿,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將手中的托盤放下喜滋滋道:“一會兒到正堂用飯小姐莫要再穿的如此艷麗了,可要給老太太留下個好印象。”
漆盤‘磕嗒’一聲被放在桌子上時,漆盤中的裙子便被拿了出來。
古樸類的素雅。
確實符合徐嬤嬤的眼光。
比起李言蹊的一臉嫌棄,孔雀卻笑開了顏:“喲,徐嬤嬤心思當真縝密,是我們疏忽了,還好有您老在,一會兒我們就幫小姐換上。”
孔雀這話徐嬤嬤聽的舒心,一掃幾日以來的抑鬱,終於有人肯定她的用心良苦了,小姐身邊還真是得有孔雀這樣年歲長些的人服侍。
伸手摸了摸衣裙,孔雀的笑顏卻微滯,猶豫道:“素雅大方倒是素雅大方,可是我聽聞老夫人素喜歡穿青灰,孔雀不懂規矩,不知這樣的席宴要不要避諱撞色。”
孔雀說話略帶遲疑,人更是陷入沉思。
徐嬤嬤一聽心頭也有些猶豫,她們是姑娘不知規矩,她個半百的婆子又豈是不知禮數的?這樣的席宴確實該避諱些,若是着了撞了色的衣裙她家小姐豈不喧賓奪主了,不妥不妥,“那算了,哎呦,老了老了腦子都不好用了,竟忘了打聽打聽了。”
徐嬤嬤皺着眉頭重新端起漆盤碎碎念的向外走去,獨留幾個人敬仰的看着孔雀。
孔雀仿若未覺,自顧自的將李言蹊的鬢髮重新理好,隨即笑着睨她一眼:“日後聽不聽我的?”
李言蹊輕哼一聲任她擺弄。
李言蹊其實最信任的人便是孔雀,因為她是親眼見證她是如何讓固執的徐嬤嬤從開始的排斥變成現在的模樣,孔雀出身不好,又是她身邊來的最晚的丫鬟徐嬤嬤最不喜她,現在卻對她視為肱骨。
孔雀為李言蹊挑選了一套素白收腰廣袖裙,讓鴻雁服侍換好后又選了些髮飾為她戴好,估摸了時候,主僕三人便向著前堂趕去。
鴻雁是李家的家生子,除了在外學制香的那幾年,可以說一直跟在李言蹊身邊,性子溫吞,小孩子脾氣,走在石板路上看到兩側栽種繁茂的紫薇花,興緻沖沖的扯了扯自家小姐的衣袖:“小姐您不是肩膀長了兩個濕疹子嗎,奴婢去給你采些紫薇花,晚上給您敷敷可好?”
李言蹊最看重自己的外貌肌膚,這些日到了京中長了濕疹一直讓她惦記,聽到這話眼睛明亮:“去吧!”
兩個姑娘一個討好沒心肺一個嬌懶無所謂,一側的孔雀頗為頭疼,提着要溜去採花的鴻雁後頸回來,眼睛看向李言蹊:“要不是擔心你這不討喜的性子,我這會兒定與徐嬤嬤吃茶聊家常呢。”
不摘就不摘,竟然還攻擊她?李言蹊不喜旁人說自己的不好,一聽她說自己的性子不討喜立刻反駁:“我的性子怎麼了,你可別忘了,我在淮南可還有個瘋狂的追求者呢!”李言蹊重重的咬出‘瘋狂’兩字,極力證明自己的魅力。
孔雀看着李言蹊半眯眼眸瞪着自己的模樣心頭好笑,不過……瘋狂的追求者?虧她也說得出口,輕笑出聲正要轉身繼續向前走時,驀然看見前面岔路口處走來個挺拔的男人。
男人一身黑袍,墨發玉冠,容色俊美卻周身肅殺,是那位剛剛回府的西遠將軍,孔雀下意識皺了皺眉頭,不怪她如此實在是以她的出身讓她練就了能第一時間感知危險的本能。
孔雀看到了那人,李言蹊也看到了,想到自己剛才的話不由有些心虛,他沒聽見她剛剛說的話吧?
然而男人並未停步,甚至一個眼神都未曾瞥來,徑直的沿着支路上了主路,一路走遠。
看不見男人的背影,李言蹊不安的扯了扯身側的孔雀:“怎麼辦,他是不是聽到了?”
李言蹊憂心忡忡的模樣喚回了孔雀神思,斜瞥她一眼:“你的目標又不是他,你擔心什麼?”
比起孔雀的自若,李言蹊卻顯得有些懊惱:“可嬤嬤說要想嫁給表哥可是要給府內上下都留下好印象呢。”
孔雀聞言睨她:“呦,這會兒記得嬤嬤說的話了?”
懶得再與她抬杠,瞪她一眼,李言蹊輕哼一聲提着裙子邁上主路的台階,氣惱歸氣惱,李言蹊慌張過後恢復了些理智,孔雀說的沒錯,她的目標是表哥,只要把表哥哄好了任旁人反對也無妨。
因為正值春中,天氣日漸轉暖,設在前堂的接風宴便搬到了前堂的院中,既然在院中,男席女席便沒了隔當,想也是個家宴老太太便也沒吩咐設屏。
燈盞高掛,細數一下竟有百十盞之多,正堂的院子一時亮如白晝。
老太太還在,國公府便一直沒有分家,上下三房的老爺夫人少爺小姐都來了前堂,眾人落座后便開了席。
李言蹊規規矩矩的坐好,用飯畢便端坐在原處,她言行得體,卻耐不住身邊有人抓耳撓腮。
再一次被扯住衣角,李言蹊移眸看去,只見一個粉白的男童一臉震驚的看着她:“姐姐!你是仙女嗎?”
男童震驚無比以及認真肯定的模樣讓李言蹊心中一時豪邁萬丈,回身看了眼孔雀,得色一笑,你瞧瞧,你瞧瞧你說我不好,可有人覺得我是個菲玉!
孔雀也笑,不過笑的無奈。
得意的重新回過頭,李言蹊摸了摸男孩的腦袋柔聲道:“不是哦。”
男童更為誇張的搖了搖頭,雙手捂着耳朵道:“我不信我不信,姐姐你一定是仙女,我都看到你背後有仙女的光環。”
李言蹊舒心了,心曠神怡了。
這時男童又扯了扯她的衣袖:“姐姐你開心嗎?”
李言蹊因笑而半眯的眼眸明亮生輝,臉上的笑意昭示着此時的心情,男孩見狀心中更喜,討好道:“那姐姐你能給我一塊糖嗎?”
“噗呲。”
男孩話落,還未待李言蹊反應便傳來一道輕笑,順着看去坐在男孩身側,身着藕色蝶花裙的素凈女子抱歉開口:“沒想到妹妹神仙般的模樣心思卻如孩童一般純真,先前還覺着妹妹是個難以親近的,現在才發現妹妹如此可愛,這是家弟虞應明,素來頑皮讓妹妹見笑了。”
李言蹊面上不甚在意的報以一笑,心裏卻委屈,她好想念她的小刀啊,只有小刀最好了。
身着藕色裙的女子名喚虞應嫣,是國公府二房嫡女,素來溫婉賢,想到自己的失儀,現下有些赧然,見這位李家表妹沒有不悅之色頓生親近,“近日府中事物繁多,大伯母還未曾給妹妹介紹眾姐妹吧,我越俎代庖為妹妹介紹可好?”
李言蹊入府時便知曉了些國公府的概況,國公府上下共有三房,長房二子虞應戰、虞應戰,二房嫡出兩女一子,三房嫡出只一子庶出的倒不少,了解歸了解但卻並不認得人,當下點了點頭。
虞應嫣見狀逐個與她介紹去,說向同桌的自家小妹時,原本就不滿席宴時候過長的虞應嬌輕哼一聲,“有什麼好相識的,說不定明個兒她就被祖母打發走了呢。”
聽到妹妹夾氣的話,虞應嫣秀美一皺瞪了眼妹妹,隨即笑着回頭拍了拍李言蹊的手:“二哥喚你一聲表妹,我便也厚着臉皮這樣喚了,嬌嬌胡言的,表妹莫要在意,妹妹來的好,也來得巧,這時候那西山的薔薇開的正好,祖母前個兒在廟中還傳話說明天帶着我們去山中看薔薇,妹妹這下能大飽眼福了。”
李言蹊雖然被周圍人哄着寵着但並非不知事物天真浪漫小姐,聽到虞應嬌的話也察覺了她的不待見,心中輕哼,面上卻含笑輕掃了眼對面的虞應嬌,見她負怒的眼眸若有似無的瞥着自己頭上的釵環,便微微一笑,示意一般輕輕點了點頭,頭上的珠釵石墜跟着輕晃,在燈火之下更為璀璨。
少女的眼神更為熱切,熱切中又添惱怒,李言蹊闔下眼帘。
虞應嬌看着李言蹊頭上那在光下閃爍着的寶石長墜子心裏又妒又惱,那樣通透罕見的粉色寶石她也不過在綾安公主的那裏見過,自知是極為名貴的飾物,她央求了娘親幾次想要買,娘親雖然嘴上答應可拖了半年也未曾兌現,她身為堂堂國公府的二小姐帶不起,一個鄉下來的丫頭卻能帶?她如何能高興的起來?!
越看那晃動的寶石墜子心越堵,見那人不語的垂下眼帘,又見姐姐瞪了自己,虞應嬌不再看她,只是煩躁揉了揉帕子:“怎麼還不散席啊,煩死了。”
這話倒似戳中的李言蹊的內心,她這個時候該是焚香沐浴之時,可這席宴遲遲不結束,好叫她焦心。
李言蹊有些坐不住了,眼睛便隨意亂瞄起來,看到男席的表哥時眼眸驟亮。
酒過了七八循,人人面上都染了酒氣,在一眾人敬酒畢,已然醉了的國公爺虞懷堅不住的拍着坐在自己身側的小兒子:“知微啊,你可要以你的兄長為榜樣。”
“是啊,知微啊,你兄長在你這般年紀可都上陣殺敵了,你可要努力啊,今年的秋闈也快了,來!喝了這杯,到時爭取一舉奪魁!”
……
接過叔伯們遞過來的酒盞,虞應朗澀然含笑,卻依舊一一飲下,幾個與虞應朗年歲相仿的少年也跟着叔伯們喝滿面通紅,同一桌上虞應戰仿若身至無人之境獨自酌酒,任父親叔伯如何始終神色淡淡。
聽着那邊長輩的言語,李言蹊娥眉微蹙,旁人說她性子不如哪個好她都要慪半天,大庭廣眾下被人拿來做比較的豈不是更難過?
雖然她對這位表哥沒有男女之情卻總有一份親情在裏面,可看着面色發紅卻仍舊含笑接過一杯杯酒盞的虞應朗,李言蹊嘴唇若有似無的抿了抿,印象中表哥便是這樣一個極為溫柔的人,會在她大哭時領着她去買糖葫蘆,會在她受其他孩童起欺負時挺身而出,會在她無理取鬧時順着她,從不曾說過拒絕的話。
李言蹊有些心軟,心裏一軟便有些愧疚,表哥沒變,可她卻變了,她變成一個為了達到自己目的自私自利的人,可怎麼辦呢,她不能放下小刀不管……
往日帶着目的性的鳳眸現下突然褪去了目的,靜靜的看着那飲酒的表哥,她若能與他順利成親一定會對他好的。
李言蹊這份誠摯並未送達到已經酒醉的虞應朗身上,反而引得坐在虞應朗身側的虞應戰皺緊了眉頭。
月上中天,席宴終於在李言蹊的愧疚心虛中散去,比起來時明艷無所謂,此時的李言蹊有些沉悶,還未走出庭院時便拉過一側的鴻雁道:“表哥今日喝了不少酒,你現在去準備些醒酒的湯水。”
主僕倆繼續沿着小路前行,無人發現在其之後身着黑袍的男人頭疼般的揉了揉額頭,虞應戰素來怕女人糾纏,因為怕麻煩所以從未碰觸過男女之事,正如屬下所言,他從很久前便知道什麼樣的女人適合做他的妻子,而他心目中的妻子的模樣絕不是這個不知安分的女子,蓄意接近他的女子。
繼母是個心思敏感的人,他不想給她難堪所以並未言明,可他現下實在有些厭煩。
沉着臉,待那主僕離開虞應戰才繼續前行,走入院中,想到那女子說的話,虞應戰回身正色道:“倘若有人送羹湯一律推拒。”
守在門前的小廝一怔隨即點頭:“爺您放心。”
小廝回答的痛快,然而門也關上的痛快,想要進門服侍自家爺更衣的小廝摸了摸自己被門打的生疼的鼻子,他的爺真是從戰場上回來了,瞧這古怪的性子天下還能找出二個人嗎?
因為主子回府而又喜又悲的小廝虞爾雙手各自插入兩袖口吸着鼻子緩緩的坐在了門前,一會兒會有湯喝?嘿!爺不喝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