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他與女犯非親非故<font co…
幾乎所有的罪犯都把家人的來信小心保存,沒事兒的時候拿出來讀。可是她卻讀完之後全都撕掉,包括孩子給她寄來的畫。她說,家人來信她不看,那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事,但是她能做到的是只看一遍,不再重看。因為,每次閱讀家人的來信,尤其是女兒的信,對她來說都是一次巨大的磨難,讀着那些信,她心裏難受,那種難受無以言表,心就像被針刺扎一樣。對自己犯罪的那分懊喪,那分仇恨,絕不是“後悔”兩個字能夠表達的,那種痛楚真的是能把人從上到下都撕碎啊!見到杜月的前一天,我先見到了她的管教隊長,還有兩年來堅持到監獄裏探視她,並為她採買含女性專用的衛生巾、胸罩在內的所有生活用品的一位男性朋友——李森。原因不是為了要了解杜月,而是我要為自己所供職的報紙版面寫一篇大牆外面的稿件。杜月的管教隊長對我說,有一個人你應該寫一寫,他無償的到監獄裏探視一名女犯,與這名女犯非親非故。於是我對杜月的這位朋友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好奇。我簡直無法相信會有人無償的去對一個短期內無望出獄的女犯做那些瑣事。直覺告訴我,那位先生愛杜月。即便是愛,做到這樣也不容易,因為杜月是被判了無期徒刑的。約會地點就定在管教隊長的家裏。見面之後證實了我的判斷:雖然李森一再強調他們只是一般的朋友,但是直覺告訴我,他是深愛着杜月的。他說,在杜月“進去”之前,他們有過一段比較近距離的來往,如果她不出後來的事,很有可能他們會相愛。已經有了兩次婚史的他,對杜月的感覺非常不一般,那感覺說不清楚。我想,世界上所謂說不清楚的感情,可能只有愛情了。李森告訴我,杜月出事前,他好像有種預感。他清楚的記得,杜月在去了南方之後,曾經到他家裏找過他一次。那是一個晚上,已經9點鐘了。他當時在父母的家裏看電視。呼機突然響了,他一看是杜月呼的。留言是:能否馬上見到你。於是他回了電話。那個號碼是杜月的新手機。接通電話后,她第一句話對他說“這個手機號碼你不要告訴任何人。”然後她約他到樓下。李森當時的感覺很不好,他希望杜月到家裏來,他覺得在家裏談事比較方便,以前杜月多次來過,已經到門口了居然她不願意上樓!可是杜月堅決不同意,而且說話吱吱唔唔、神神秘秘的,沒說幾句話,杜月的手機響了,她對着聽筒嘀咕了幾句,便匆匆忙忙的走了。那次見面之前,杜月已經有將近半年的時間沒有跟李森聯繫了。他只知道她去了南方,但不知道她具體去哪兒了。她走的時候沒有跟他打招呼,是突然一下就走了,李森曾以向幾個他們共同的朋友問過杜月,但沒有人知道她確切的下落。他當時真的感覺她像突然間蒸發了似的,一下便沒有了任何音訊,他想找她都不知道到哪裏去找,那種焦慮、那種不踏實,曾經怎樣的折磨着他,李森說他什麼時候想起來心裏都有一種說不清楚的痛。他沒有想到,就在他漸漸地、快要把她淡忘的時候,她卻突然出現了。那是他和杜月最後一次見面。他當時明顯感覺到她有事要跟他說,但是她什麼也沒有說。那天,杜月是哭着走的。後來他聽說她出事。再後來,他又突然接到了她從監獄中打來的電話。李森說,那次見面之後,杜月便再也沒有和他聯繫過。道聽途說,他知道她出事了,但具體情況一點不了解,也沒有地方去問。但是他從心裏還是比較惦記她的。所以,幾年後,當他突然接到她從監獄裏打來電話的時候,他依然非常興奮。在接到她電話后的第一個月末,他到監獄裏看望了她一次。從那以後,他幾乎每個月都去看杜月。他每次去看她,他現在的女朋友都知道,有時候也表示出不滿,於是,他對她說:“你如果接受不了這件事,那就分手吧。”李森知道這樣說非常傷害女友,他從心裏也不願意傷害她,但是,杜月的事他放不下,他覺得自己不能丟下杜月不管。女友離不開他,事情就這樣繼續下去。他說,目前他為杜月所做的一切,對他來說不是很輕鬆。但是,他現在願意做,所以就做了,雖然有些事非常麻煩非常瑣碎,在他沒有感到壓力和負擔的時候會永遠這樣做下去,但是,如果有一天他覺得太累,同時也沒有了興趣,那他肯定不會繼續做了。他知道自己這樣做很傷害女友,對女友來說也很不公平,但是他說服不了自己不這樣做。李森是個情感內向,又曾受過重傷的男人。杜月具有怎樣的魅力讓他如此衷情?我不禁心裏想。見到杜月的時候,她已經在監獄裏生活了4年。趕上那天是4月5日,清明節。天上下起了小雨,那是北京城的第一場春雨。我坐在女子監獄一位管教大隊長同時也兼作休息室的辦公室里。等着杜月。陪同我採訪的管教大隊長說,她到裏邊給罪犯發葯去了,已經讓人通知她回來了。我問隊長,她到哪裏去發葯了?隊長說,她是監獄裏面的“醫雜”,專門負責獄中的罪犯看病拿葯什麼的,今天她去老、病犯區去發葯了。“‘醫雜’是不是就是監獄裏的醫生?”我問隊長。“不是,因為她不能行使醫生的職能。監獄裏的‘醫雜’,是協助監獄醫生干一些事。她以前當過醫生,所以監獄用她給一些老犯、病犯應急時看看病,為的是去醫院之前不出什麼意外。大的病一般也不用她給看,監獄有醫院配有專業醫生。她也就是平時負責發發葯,開個假條什麼的。”隊長回答。“她的手裏是不是有點權力?”我又問。“有點。但是餘地不是很大,監獄裏管理是很嚴的。”隊長解釋說。隨着門外一聲粗壯的“報告”聲,杜月走進屋來。她的形象着實讓我感到有些吃驚,從她的身上,我幾乎看不出一點醫生的味道。我想,用“身高體胖”形容她應當是再恰當不過了。她不僅身高、體胖,而且面色紅潤,一點沒有醫院醫生特有的蒼白。她坐在椅子上,那肥胖的體態,和那樸素的表情,真讓人覺得她像是一位從居委會剛剛退休的老大媽。我不禁問道:“你今年多大年紀了?”“32周歲,剛過的生日。”她絲毫沒有想掩飾自己年齡的意思,坦率的對我說。“看上去我是不是挺老的。”她用一種很不自信眼神望望我。“是的。”我坦率地說。聽了這話,她的臉上掠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不是因為我講話的坦率,而是因為她自己的判斷得到了別人的證實。顯然,她的心態並沒有我想像的那麼“老”。我為我的過分坦率而後悔。“看上去像80歲!”坐在一旁的隊長搶白說:“你整天的心事重重,一點小事就天塌了似的,能不老嗎?”我看到杜月的眼睛裏湧出了淚水。她下意識的揉了揉眼睛,然後對我笑笑,我發現她的臉上泛起了一層類似害羞的紅暈。“你臉紅了”。我也笑着對她說。“沒事,進監獄之前我就是這樣,見人就臉紅,其實這與害羞沒有關係。天生就長成這樣了。”杜月說話的聲音像她的外形,很粗獷,給人的感覺很踏實。“可是你的管教隊長說你是一個非常心重的人,哪兒那麼多心事?”我反問杜月。“是的。我覺得是進了監獄以後變的,這幾年更明顯。我都覺得我變得心眼兒小了,遇到一點小事就想不開,不是我不願意想開,而是我真的想不開了,所有的事我都想不開了。我不知道因為什麼。”我看到杜月的眼睛裏又一次湧出了淚水。應該說,杜月屬於那種第一次見了面,不會給人留下太深印象的女人。從表面看,用所有人的眼光,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眼裏,她都是屬於那種沒有多少女人味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