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她的臉上淌滿淚水

3.她的臉上淌滿淚水

我再一次放棄了採訪計劃,因為我看見,在送別假釋回家女犯的時候,她的臉上,始終流淌着淚水。我不想在她最最傷心的時候,去讓她回憶那永遠無法忘卻的過去。2002年3月8日,李平所在的監獄召開減刑假釋大會。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的法官到場宣讀裁決。監獄裏有十多名女犯獲得了減刑或假釋,有的在會議結束之後,就可以當場回家。會上,我又一次見到了李平。監獄一位管教對我說,會議結束之後,李平和監獄文藝隊的其他人一起,參加慶祝三八婦女節演出。李平化了濃妝,看上去比平時更有姿色。我走進會場的時候,她們的演出已經結束,她正站在後台和其他人一起整理演出器具。看到了我,她笑着向我招手,同時向我跑過來。我迎上去拉住她的手。旁邊一同採訪的另外一位記者跟我開玩笑說:“罪犯見了你怎麼像是見了親人!”我想笑笑,但是沒有笑出來。“雖然是罪犯,但不一定都是壞人!”我對那位記者說:“別那麼少見多怪。”對這樣一個細節,李平並沒有察覺。她歡笑着向我問寒問曖。我被她的熱情所感動。就那麼站着寒暄了幾分鐘。因為我還看見了曾經採訪過的其他幾個人,一連串的招呼、寒暄,我沒有顧得上與李平多聊。當時我想:等中午吃過飯後,我再專門去採訪李平,我甚至把這個想法或說計劃已經告訴了監獄有關人員,並徵得同意。但是,那天我放棄了採訪的計劃。因為我看見,在送別幾位假釋回家的女犯的時候,李平的臉上,始終流淌着淚水。我不想在她最最傷心的時候,去讓她回憶那永遠無法忘卻的過去。雖然我是那麼的想了解她的那一段情感和狀態。而且如果監獄安排她接受我的採訪,雖然獄方要徵求她的意見,但可以理解的原因,她幾乎是不會拒絕的。因為她在獄中的很多事她都不好去選擇,更不好去拒絕。我突然覺得我很殘酷。因為工作的原因,我經常去讓他們回憶他們不願回憶的痛苦。我很慚愧。對李平的採訪又一次耽擱下來。慢慢的,對李平的事,我也有些淡忘了。偶然的機會,我結識了負責管教李平的一個小隊長。這位小隊長名字叫雷雨。雷雨在罪犯們中間的口碑相當好。幾乎她管教過的每一名罪犯,對她都是滿口讚譽。這在監獄裏是非常少見的現象。一位已經出獄的女犯曾對我說,雷雨小隊長人太好,好得讓人都不忍心傷害她。她對罪犯態度從來是和藹可親,從來沒有懲罰過任何一個人,她沒有給任何罪犯扣過分。所以,罪犯們都願意把心裏話跟她講,有了問題也願意找她。我希望雷雨能幫助我了解李平。我對雷雨說:“你跟李平聊天的時候,順便幫我問一下有關她的案子的事,還有她的父母。”在我給雷雨“佈置”任務一周之後,雷雨找到我,說:“劉記者,李平不太願意告訴人家她的那些不好的事。這裏每一個罪犯都是這樣。她給你寫了一封信。”我有點吃驚:“事情過去那麼久了,她還沒有淡化么?”“她不太願意說有關她案子的一切,我也不行。”雷雨滿臉歉意。我打開信。曉玲記者:您好!很冒昧的給您寫信,一方面是謝謝您的理解,另一方面是和您進行一下交流和溝通。今天上午,某隊長和我談了許多,並且帶着您的問題和我談了許多我不願意提的事。開誠不(布)公的講第一、我們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裏的人。從任何一個角度上來講,我們的思維方式、處事哲學、對感情的理解等等都存在着差異,所以溝通有一定難度。儘管(您)在強調理解我們,可是這種經歷、感覺是無法理解的。第二、不要想開啟一扇扇緊閉的門。即使是有人向你敞開心扉了,那也只是一條縫。每個人的犯罪與性格弱點、身處的環境等等都有許多因素,人的思維是很複雜的,很多時候大家都有“屬於自己的東西越多越好”的想法。第三、走進一個人的內心不僅僅存在於表面,要接觸、要體會。人,真的是很可怕的一種動物。在監獄生活時間越長,越能體會到叢維熙先生的一句話的深刻含義: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曉玲記者:我真的有些後悔讓你來寫我了。有的時候,記者是一種很殘忍的職業。(請原諒我的錯(措)詞)。當一塊慢慢癒合的傷痛又被人揭開的時候,而且是一層又一層,真的很痛。因為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長期生活在一起,看到了人性最本質的東西。所以把人性看得更透徹。對於我的犯罪,原因是多方面的。至於說能否坦誠地與你們交流,說心裏話也許永遠都不能。千萬不要懷着好奇心、獵奇心來與我們接觸!至少對我。我是既自傲又自卑的。上一次(2001年11月8日)你來採訪我,讓我難過了好一陣。那第報紙我常拿出來讀,而我的同學看后竟哭得不能自抑,母親傷心了許多天。當這些事過去之後,他們能來監獄看我,說明他們已經原諒我了,何必再去觸摸他們或我們的最敏感、最脆弱的那根神經呢?今天上午雷雨隊長找了談了40多分鐘。中午我幾本(基本)上沒怎麼吃飯。一中午沒睡着覺,下午幹活時哭了好幾次(偷偷的)。我把別人都想得太簡單、太好了,其實不是這樣子的!雷隊長和我們的交往是比較平等的,用她自己的話說,她沒把我們當成罪犯。而用辨證的方法講不是這樣的。這也是我們煩(反)感隊長(們)說“把我們當成你們的朋友!”這是永遠都不可能的,至少在我們心裏,這種超越是太難太難了!感覺上看,我是個很陽春白雪的女孩子!其實不是的。我是一個很俗、很平庸、很普通的一個女孩子。這七年的鐵窗生活改變了我自身的許多東西。但惟一堅固的是對父母、朋友的愛。當你們想開啟我心靈之窗的時候,也恰恰迫使我把它們關得更嚴、更緊。曉玲記者:對不起,這次很不配合你,現在我面對的只是幾個人的猜疑,而日後,若有人知道我的這段經歷,不知又會說出什麼來呢!謊言說過一千遍后就是真理了,很可怕。我還是太單純,太幼稚了,把這一切,把身邊的人都想得太簡單太美好了。我現在惟一的方式就是沉默,惟一的希望就是快一點爭取自由!在此謝謝你為我們做的一切,但是你的採訪是很表面的,真正深入的採訪建立在一種信任上,每一名罪犯都有很嚴重的心理障礙,因為這不是一個光榮的歷史!謝謝你替我問候某某,他給我來信了,也許是經歷相似,交流很容易。希望我們能夠互相勉勵,都早日獲得自由,成為朋友。曉玲記者:你記得我和你說起的那個青梅竹馬的朋友嗎?我們又通過幾次電話了,並且交談得很好。他說他會選擇我,本來答應他了讓他來看我,可是我仍做不到。因為我超越不了我自己。長時間以來,我覺得很孤獨,很需要依賴,可是現在我不需要了,我自己心中的力量完全可以支撐我自己走過這段路,請你相信,我會很好的活着!祝工作順利!李平於2002年4月20日信中的表述非常坦率,我能感覺出她實在本真的性格。但是信中的幾個錯字和別字,讓我多少感覺有點彆扭。我的心裏掠過一絲悲哀。漫長的鐵窗生涯,那麼聰明、漂亮,又有那麼美好前途的一個女孩兒,原來的學業都荒廢掉了。她作案時只有19歲,上大學二年級,除了一點專業基礎,她的專業課程還沒有學成啊。二十年之後,她四十歲了。刑滿釋放回歸社會,她將以什麼樣的手段謀求生存呢?我的同事對我說:“聊了一整天,她的成府再深,做事再老道,該說的也應該是說出了。”於是,我把我跟李平聊天的錄音找來。我仔細反覆的聽了無數遍。終於,我聽出了她不太願意明確跟人講出的那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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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罪犯獄中生存狀態紀實:獄中白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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