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獃頭鵝
陸斐背着手站在屏風面前,屏風後面是一個身姿綽約的人影。
“你洗好了嗎?”他輕咳了一聲,覺得裏面的人似乎已經進去很久了。
“你不準進來。”一聲嬌斥從裏面傳來。
陸斐自知理虧,所以不敢亂來,只能規規矩矩地站在外面問:“剛剛有沒有受傷?”
“不用你管。”
得,這是還在生氣。
此時,外面有腳步聲傳來,陸斐警惕地側頭,見許秋抱着乾淨的衣裳進來,他道:“主子,沒有女裝,只有這個。”
陸斐嘴角抿出笑意,挑眉看着許秋,覺得他終於及時了一回。
“行,就放這兒。”他抬了抬下巴,說道。
許秋不敢四處亂瞟,放下東西就離開了。
“是許秋拿衣裳來了嗎?”裏面的人問道。
陸斐用手碰了碰鼻子,答:“對,就放在外面的凳子上。”
“嘩啦——”
阿媛踩着梯子跨出浴桶,隨手扯下了屏風上掛着的寬大的袍子,牢牢地將身子圍了起來,她揚聲道:“我要出來了,你先出去一下。”
這就過分了……
陸斐撇嘴輕笑,轉頭坐上了沙盤後面的椅子上,一聲不吭。
沒有聽到聲音,阿媛從屏風後面探出個腦袋,一眼就看見了坐在那裏巋然不動的陸斐,語氣不悅的道:“不是讓你出去一會兒?”
“我在這兒,沒人敢進來,我要是出去了,保不準會有人進來找我。你確定要讓我出去?”陸某人挑眉看向她,目光克制地不滑下她脖子以下的位置。
阿媛瞥了他一眼,快步走向放着衣裳的椅子,然後“嗖”地一下扯過衣裳躲進了屏風後面。
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穿衣裳的聲音,雖然她萬分防備他,可他竟然也沒有要突破這道防線的意思,由着她這樣來回折騰,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穿好了衣裳,阿媛走出來,眼神冷若冰霜地看着他。
“過來,擦頭髮。”不知何時,他手中有了一張乾爽的帕子。
阿媛站在原地,學着他以往的樣子抬了抬下巴,有些興師問罪的味道:“不是說重傷在床嗎?不準備解釋解釋?”
他笑了起來,笑容如冬日的暖陽夏日的清風,拂過了她的心頭,有些熱有些涼,說不出的味道。
“誆別人的而已,沒想到把你給裝進去了。”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並想抹平她這些日子的奔波和勞累,太氣人!
“陸子明,你欺人太甚!”她跺腳,一下子眼口喉鼻都快氣冒煙了。
她一動,頭髮上的水珠便甩落下來,落在肩頭,落在他的眼裏。
“阿媛,過來。”他嗓音啞了幾分。
她又惱又氣,情急之下像一隻看不清方向的小耗子,轉頭就往帳篷外面跑去。
這還了得!他一躍而起,一腳踩上沙盤的邊緣,縱身一躍跳到她的身後,伸手將人給拉了回來。
這一連串的動作,不過在片刻之中完成。
阿媛往外走的那一剎那,不過是氣急之後的反應,仔細想來也太不適宜。她這副模樣出現在外面那些人的眼中,又算什麼呢?
不過……她仰頭看陸斐,有些發愣,如果她沒看錯的話,他和她之間剛剛還隔着一個大大的沙盤吧……
陸斐抓着她的胳膊,手上的勁兒使得過大,讓她回神后忍不住呼痛。
再抬頭看他,他剛剛還面帶笑意,此時便是一片寒霜了。
“不知輕重。”他罵她。
他一硬,她便軟了下來。自知有錯,她慢慢地垂下腦袋……
“呼——”
身體突然騰空,她一下子被抱了起來。
她趕緊伸出胳膊抱着他的脖子,他大步往床邊走去,將她扔在被窩之中。
“唰——”他扯來剛剛搭在一邊的帕子,動作並不溫柔地替她擦拭濕發。
她被陸斐這前後反差唬得愣愣的,仰着腦袋,像只獃頭鵝。
“對不住,讓你擔心了。”
半晌,她從他嘴裏聽到了道歉的話。
她抿唇,不打算輕易放過他:“給別人下套的時候,你就沒想到會連我一起裝進去嗎?”她的腦袋被他搓過去搓過來,左右搖擺,連質問的話在此時也顯得不那麼嚴肅了。
他低頭,在她耳朵上落下一吻。
“額……”他們不是在吵架?
耳尖兒紅了起來,她低頭,手指碰到了他的衣擺。
仔細想來,對於她來說只要他安然無恙,她被騙一騙也沒什麼吧?總比她一來看着他真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好得多啊。
“我真受傷了。”他說。
她一下子側頭,面色緊張:“哪裏受傷了?”可他剛剛不還“飛”着過來抓她嗎?看不出絲毫受傷的樣子啊。
“你不會又騙我的吧?”她這下子警惕了起來,狐疑地看着他,“再騙我我就……”
他撩起褲腿,將傷處暴露在她的面前。
很長的一截刀傷,看起來有些時日了,正在慢慢地癒合。從這半好的傷勢可以想見當時的情況是何等的糟糕,他並不算完全撒謊。
“這是怎麼了……”她伸手去摸他的腿,鼻子一紅,有點兒想哭。
“騎馬殺敵的時候沒防着後面的人,被劃了一刀。”他揚起嘴角。
“還痛嗎?”她仰頭看他,表情有些小心翼翼。
“痛,不痛會騙你來?”他點頭。
騙她來?阿媛眼神有瞬間的朦朧。
陸斐伸手,用手背替她揩拭將要落下的淚珠,道:“我也有私心,你聽到消息了能來自然好,若是不能來,過幾日我報平安的信自然會到家。”
陛下的用意他明白,趁着此次剷除程黨的時機,一舉整治南方混亂的局面。可正因為他洞悉了陛下的心思,所以明白自己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了家的。
這不……為了麻痹敵人,為了一箭雙鵰,他只好把阿媛這隻傻雕給誆來了。
“我想你,想得不行。”他一下抱住她,牢牢地將她箍在了懷裏。
“阿媛,你是我的妻,咱們說好了要同甘共苦的。”
她眨了眨眼,她什麼時候說不跟他同甘共苦了?
“現在便是考驗你的機會,你要把握好。”他鄭重其事的說道。為了不讓她生氣而冷落了自己,他也算是費盡心思在忽悠了。
阿媛:“……”
“你說呢?”聽不到她的回答,他捏了捏她的手,催促道。
“陸斐,你又在誆我。”阿媛伸手,抓緊了他的肩膀,她這次沒有這麼輕易上當了,她一語道破他的險惡用心,“你不過就是擔心我放不下蕾蕾,不肯來,所以才出此下策,陸斐你好……”
“好聰明嗎?”
“下作!”
總之,她來了,任她怎麼罵他都甘之如飴。
整天面對着一群大老粗,他萬分懷念以往躺在自己懷裏軟綿綿的妻子。
阿媛捶了他兩拳,此時終於明白父皇語氣里的無奈和遲疑了。老狐狸才懂老狐狸的招數,只有她這個獃頭鵝,傻乎乎的信以為真,歡快地跳下了人家為她準備的陷阱里去。
之後,頭髮被擦乾了,阿媛也被壓倒在了床上。
“你要做什麼……”她紅着臉推他,別以為露出自己的傷口她這就算原諒他了!
剛剛才洗得香噴噴的媳婦兒在懷,他要是不做點兒什麼豈不是太辜負這“良辰”和“美景”?
“我檢查檢查,剛剛那幫小兔崽子有沒有把你傷到。”他面色正經的說道。
“沒有!”阿媛還不懂他的招數嗎?立刻捂緊了領口,不讓他亂來。
“剛剛好像是這裏先着地的?”他伸手探入了她的胸口,輕輕一按……
阿媛:“放……”屁啦!
這一晚,守在大帳篷外面的士兵一直聽到有奇怪的聲音傳來,仔細一聽,又好像沒有了,這樣斷斷續續,一直到天明。
次日,見到大司馬的人都覺得他似乎渾身都透着一股神清氣爽,即使在知道程匪又妄圖殺回來后也沒有絲毫生氣,反而十分淡定從容的佈置着任務。
至於阿媛……她暫時還起不來身。
——
在大軍駐紮的營地待了幾天,任某人予取予求之後,阿媛開始思念女兒。
“蕾蕾沒有爹娘陪在身邊,不知道會不會哭……”她撐着腦袋嘆氣,腦海里全是那個胖嘟嘟的身影。
陸斐面對地圖站着,頭也不回的道:“她才多大!誰是爹誰是娘都分不清楚,何來想念一說?”
“是嗎……”阿媛拉成了音調,滿眼怨念的看着他。
他不反駁還好,一駁她的話,她就想到了誰造成了今日她們母女分離的局面。
即使背對着,陸斐也能感覺到她兇狠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而他……心虛地不敢回頭。
“咳!”怎麼還沒翻篇?
“哼!”依舊很生氣。
不再盯着他看,阿媛坐在他的專用座椅上,低頭翻他桌上的紙張。
“唰唰唰——”
“這是什麼?”她拎起一張紙,看着上面兩道人影,仔細辨認,“這是我和你?”
陸斐頭也不回的說道:“是你和女兒。”
圖上一胖一瘦,她還以為是陸斐和她呢,居然是她和女兒……
所以——
“這胖的是我?”阿媛轉頭,不可置信。
陸斐扶額:“不要在乎這些細節。”重點難道不是他很想她們?
阿媛氣呼呼:“今晚我不和你睡了!“
他終於感興趣的回頭了,笑着挑眉看她:“哦?你要睡地上嗎?”
阿媛:“……”
忘了,這是他的地盤,除了和他同床共枕她好像沒有第二選擇。
這天晚上,陸斐又壓着阿媛吃干抹凈之後,忽然聽到了外面的哨聲。
“信號來了。”他瞬間翻身坐了起來,光着膀子開始穿衣裳,迅速極快。
阿媛還有些懵,抱着被子呆楞在床上,看着他穿好衣裳出去。
片刻后,他折返,將她從被窩裏撈了出來,一邊幫她穿衣裳一邊道:“敵軍攻上岸了,你先跟着許秋躲一邊兒去。”
“你呢?有危險嗎?”阿媛身上還有些軟,語調也是柔柔的,比這月色還溫柔。
陸斐幫她穿上鞋,抱她下床:“魚兒上鉤了,有危險的可不是我。”
阿媛點點頭,身子一旋,已經被他抱在懷裏,接着便是一件大麾將她完全擋住。
“跟着許秋,別亂走。”
“……好。”
接着,她被塞進了一輛馬車裏,來不及從大麾中掙脫出來看他一眼,許秋已經揚鞭拍馬,疾馳而去了。
“小心啊——”她從窗口伸出腦袋,朝後面的人影喊道。
夜色下,人影似揮了揮手,然後轉身邁着大步離開。
咚——
像是一顆雨滴落入了湖泊,瞬間被湖水吞沒,她有一瞬間的難過和悵然。
他肩上扛着家國重任,而作為妻子的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遠遠地走開,別給他添亂就好。
“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