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逃出
從起初的驚懼中回過神來,阿媛推開身上的屍體,踉蹌地跌下床。她看着自己胸前的一大塊血漬,抹了一把淚,匆匆忙忙地朝衣櫃跑去。
衣櫃裏並沒有女人的衣裳,阿媛挑揀了一番,找了一套黑色的男式外衫罩在自己身上。此時夜色深沉,外面安靜一片,她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地聽取外面的動靜,聽到巡邏的士兵走過之後,她飛快地開門,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回后廚,她天亮后就會被人發現,逃出軍營,這層層疊疊地包圍圈,她該如何出去?
阿媛在這裏面繞了一大圈,始終找不到可以突破的出口,眼看着轉角處有巡邏的士兵走來,她驚慌失措,隨意推開了旁邊的一扇窗,迅速地翻了進去。
“你聽到什麼動靜了嗎?”
“聽到了。”
“從這邊傳來的,咱們進去看看吧。”
“別,這是懷化將軍的屋子,他不喜歡別人擅入。”
“事關將軍的安全……”
阿媛躲在牆角下,咬住了自己的手背,眼淚糊滿了臉蛋兒。
“你也別大驚小怪,將軍此時也不在屋內,說不定是什麼貓狗在搗亂……”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處,似乎是一人把另一人拉走了。
阿媛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得到了一個重要信息——這間屋子,暫時安全。
天剛亮,大將軍的隨身侍衛就敲響了他房間的大門。
“大將軍,衛將軍與陸將軍剛回營地,說是有要事和將軍相商。”侍衛大聲喊道。
裏面並沒有動靜傳來,故而侍衛不敢擅入,只好候在門外。
這一等,便是一個時辰。
“大將軍呢?”衛洪從走廊的另一頭走來。
“回衛將軍,大將軍還未起身。”侍衛有些難為情的回答。
“這個時候了還未起身?”衛洪驚訝。
侍衛低頭,總不能說大將軍耽於美色,所以無暇顧及公務吧?
衛洪上前一步敲門:“大將軍,末將有要事與大將軍商量,不知可否入內?”
還是沒有動靜,侍衛悄悄瞥他。
衛洪大致也能猜到是怎麼回事,說來,這位大將軍雖然戰功彪炳,但唯獨是過不去這美人關。衛洪心裏有些意見,但卻不敢表現在臉上,只道:“既然大將軍正忙着,那末將便推遲一下,午後再來叨擾。”
說完,衛洪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侍衛一個人守在門口。
阿媛在這間屋子裏待了一宿,直到天色將明才爬進了一個可以藏人的箱子裏,小心隱藏。
“吱呀——”房門被推開,精神困頓的阿媛一下子清醒過來,全身都處於警戒狀態。
“你說大將軍是怎麼回事?咱們兄弟好不容易在前面擺平了陳王的軍隊,他就這樣對咱們?”一個憤恨的聲音傳來,聽聲氣應該還是個體格不小的男人。
“他沒有見你?”’一個低沉的男人回答他。
“他哪有時間?況且我又不是美人!”
“仲青,慎言。”
“這兒只有我們兄弟我才敢說的,如果就這個局面繼續下去,王爺的大事……難成。”
外面,兩人說著話。箱子裏,阿媛呼吸都不敢放鬆,她知道有些厲害的耳朵可以聽出屋子裏還有別人的呼吸聲,譬如陸斐。
“這屋子裏……怎麼有股血腥味兒?”叫仲青的那個說道,“你受傷了?”
“不是什麼大傷,劃了一條口子而已。”
“要不要喊大夫過來看看?”
“這倒不用,不過,我有其他的事情拜託你。”
“子明但說無妨。”仲青豪爽地應道。
“角落那兩台箱子是吳府送來的,你幫我退回去。”
“好說,這個簡單,我現在就給你辦!”
說完,仲青拉開大門,招呼了四個士兵進來,指着那兩台箱子:“抬出去,到大門口候着。”
“是,衛將軍!”
箱子裏,阿媛愣神了。如果她沒有聽錯的話,那個叫“仲青”的喚了另外一個人……子明。
陸斐,陸子明,會是他嗎?
箱子被搖搖晃晃地抬起來,她平衡着重心,一動不敢動。
“等一下。”
抬箱子的士兵們停了下來:“陸將軍有何吩咐?”
“都是貴重物品,請各位原封不動地還回去。”
“原封不動”的意思便是在提醒他們,他都不敢要的東西,下面的人恐怕吞不下去,所以就不要再擅自處理這兩台箱子了。
“是,謹遵將軍令。”士兵們齊齊低頭答道。
仲青哈哈大笑,拍了拍子明的肩膀:“你多慮了,我有壓陣,誰敢亂動?”
“多謝。”
“客氣。”仲青豪爽一笑,看着箱子被抬出門去,瞥到有一組士兵似乎十分吃力的樣子,不免感嘆,吳府的人為了抱上陸子明這條大腿,真是下了血本啊。
“對了,上次托你打聽的事情,有消息了嗎?”男人坐在椅子上,單手拎着茶壺給兩人添茶。
衛洪落座在他對面,嘆道:“多番打聽,也沒人見過她。你說這戰亂時期,她一個姑娘家能跑多遠呢?”
見對面的人神色黯淡了下來,衛洪話鋒一轉:“不過照你之前說來,那姑娘並不是普通人,想必也是有辦法活下來的。”
戰爭,瘟疫,逃荒……哪一個都能輕而易舉地要了她的小命兒,他如何相信她還安然無恙的活着呢?
“子明……”衛洪咬了咬牙,憋不住把心裏的話一吐而盡,“你對她情深意重,可她卻拋了你和別人雙宿雙飛,你心裏不憋屈嗎?”
陸子明抬頭,眼神突然變得銳利:“這些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衛洪也是戰場上拿刀拿槍的人,被他這一眼看的差點兒嚇丟魂。
“伯母一個人這樣說興許是誣陷,可派出去的人回來告訴咱們半個村子都這樣說,這也是誣陷嗎?”衛洪有些不能理解,眼前的人,明明是一張冷漠的面孔卻偏偏長了一顆比誰都要長情的心,都兩年了,還不肯放棄。
“出去,我要換藥。”
“子明……”衛洪還想掙扎一下。
“除非她親口說,否則誰的話我都不信。”陸子明撂下這句話,轉頭往內間走去。
衛洪目送他的背影,心底憋悶不堪。這到底是何方神聖啊,他都想親自掘地三尺把人找出來看看,看是不是比仙女還漂亮!
他的聲音變了……在箱子裏,阿媛閃過了這一絲念頭。
以前那個鴨公嗓的少年,突然變了一口低沉的中音,倒像是時間用刀把一塊頑石刻成了玉石。
離家千里,她逃出了他的掌控,卻在顛沛流離兩年後的今日以如此方式重逢,好生戲劇。
這一回,她的的確確成了殺人犯,可他卻沒有展開雙臂站在樹下哄她下來,而是成為了讓人敬仰的懷化將軍。
箱子被抬上了馬車,她蜷縮在裏面,抱住膝蓋,埋怨自己的不爭氣。
“送往吳府。”衛洪從裏面走出來,手一揮,馬車啟程離開。
車輪滾動,她能感覺到自己正與他漸行漸遠。
“來人啊,有刺客!”
阿媛離開后的半個時辰,大將軍的屍體終於被發現了。
此人一死,劉宋王自然要提拔其他人來接任大將軍的位置,前任大將軍的勢力要麼被分割要麼被排擠,無論如何,劉宋王這一方的格局註定要產生大變。而眼看着魏氏王朝氣數將盡,劉宋王能否登極……這一招不能行錯也不敢踏錯。
……
吳府的看守雖比軍營弱了不少,但阿媛仍舊不敢逃跑,怕暴露自己的行蹤。白天她就藏在屋子裏不敢出去,到了晚上才敢摸到廚房偷一兩個饅頭墊肚子。
很快,她就從吳府下人的嘴裏聽說揚州城戒嚴了,說是要尋找兇手。
阿媛惶惶不可終日,她本打算在吳府躲避過這陣子風頭才出去的,卻不想廚房的人發現了“她”的存在。
“我這一屜饅頭不多不少整好三十個,怎麼又少了倆!”
“范大娘,你息怒,就兩個饅頭而已,別動氣。”有人勸道。
“哪能不動氣!這樣兩饅頭仨包子的偷,忒下作了,到底是誰在做鬼,我非得把他揪出來不可!”
眼看着有人發現了,阿媛自然不敢再去廚房偷東西了,斷了吃喝,她註定在吳府待不下去了。
想逃出吳府並不難,她先是在洗衣房偷了一件丫鬟的衣裳換上,然後趁黑再將自己的衣裳埋進了吳府的后花園裏。等天剛亮,她便從後門溜出府。
“站住,你是哪個院子的?”看守後門的人攔住她。
“這位小哥,奴婢便是左大娘新送來的丫鬟,名叫晚秋。”阿媛一笑,溫婉秀麗,這樣的長相十分能迷惑別人。
“是聽說左大娘又送了丫鬟進府,原來就有你啊。”小哥頓時放鬆了戒心。
“正是,奴婢初來乍到不太懂規矩,這後門不能隨意出入嗎?”阿媛“天真”的問道。
“自然,隨意出入成什麼話了!”小哥點頭。
“那……”阿媛面色為難。
“你可是有什麼要緊事?”看門小哥問她。
“確實是有要緊事,家裏的妹妹生病了,我領了半個月的工錢,想送回家去……”阿媛咬唇,可憐兮兮。
小哥看直了眼,喉嚨不自覺地動了動:“這樣啊……”
“不知小哥可否通融一下,奴婢感激不盡……”說著,她就要下跪。
小哥立馬伸手將她扶了起來:“別別別!我可受不起這大禮!”
“不行嗎?”她抬頭,淚眼汪汪地看着他。
小哥動搖了一番,一咬牙一跺腳:“好,你快去快回,最多兩刻鐘,不然被發現了你我都要挨罰。”
“謝謝小哥。”阿媛抬手擦淚,一臉喜色。
小哥用鑰匙打開後門,讓出門口:“快去吧,別耽於你妹妹治病了。”
一腳邁出門檻,阿媛頓時覺得鬆了一口氣。再回頭看一臉憨厚的小哥,她心裏確實是感激不盡的。
“快走啊。”小哥催促道。
“小哥,方便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自然,我叫慧生。”小哥笑着回答。
阿媛鄭重點頭:“我記住了,多謝。”
小哥笑着擺擺手,關上了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