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就是三角區(4)
卡帕看上去覺得沒有意思了。“我得往公路前面去一點,”他對盧卡斯和麥克林說,“再往前走的時候叫一下我。”他們覺得那樣太危險了,但他只是聳聳肩。“有很長的一分鐘,沒完沒了的一分鐘,”盧卡斯回憶說,“卡帕都蹲在我們吉普車的車後面,隨時準備跳回來或者衝上前去——就好像在試驗越南人的炮火一樣。他決定應該去冒一下險。”他們看到卡帕走在前面,之後離開公路,準備跨過公路與一口池塘之間一個有遮避物的地帶。他拍攝一個排的人在深草中前進,在潮濕的地平線上散開來的情景。麥克林看了看自己的手錶。五分鐘后,傳來了劇烈的爆炸聲。一位法國中尉開了一句玩笑,問他:“原子彈炸起來是不是這個樣子的?”“操他媽的,”盧卡斯罵了一句,“那才是卡帕想要的照片啊。”突然間,一名年輕南越士兵跑過來向中尉報告。中尉不帶任何一絲感情用法語說:“攝影的那個死了。”“什麼?”麥克林問。“Lephotographeestmort.”麥克林回頭看盧卡斯。他無法肯定這個中尉是不是又在開玩笑。“我想這傢伙是想告訴我,卡帕已經死了。”完全不相信的麥克林說。中尉點頭,之後用很濃的法國口音拼讀了幾個字母:“d-e-a-t-h”(死了)。另一名士兵跑上來向他報告。“也許沒有死,但被迫擊炮打傷了,傷得很重。”他補充說。麥克林和盧卡斯四肢着地橫過公路朝卡帕的方向趕去,是在一小塊田裏。卡帕仰躺在地上,渾身是血。他的左腿已經炸成肉塊了。殘肢離一個小坑一英尺遠,是地雷形成的一個圓坑。他的胸部受了重傷。左手緊捏着康泰克斯牌相機卡帕最後的一張照片是這卷膠捲的第二張,裏面是一些士兵在沿着一口池塘前進。。“卡帕,卡帕!卡帕!”麥克林大喊。卡帕的嘴唇顫動了一下,之後就不再動了。此時是下午3點10分。麥克林大喊救護人員。幾分鐘后,一個身材結實的法國人拿着擔架過來了,他朝卡帕看了一眼,聳聳肩,轉身走了。他已經完了,一點沒救。其他很多人都可以救過來的。但是,他又轉身,看着麥克林和盧卡斯問:“戰友?”麥克林點頭。醫護人員又聳肩,之後打開擔架。他們將卡帕破碎的屍體抬上擔架,之後趕往公路對面一個不那麼暴露的地方。到了相對安全的地方后,他們聽到公路上發出一聲巨響。另一枚地雷炸響了,三名尖叫的南越士兵炸到路旁的水溝里去了。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之後,拉卡佩上校來到現場,揮旗攔下一輛救護車,之後,卡帕的屍體給送到了三英里之外的東嘴塘。在那裏,一名越南醫生宣佈:“lephotographe”(已經死亡)。在醫療站的門外,麥克林和盧卡斯見到了這個地區的機動指揮員雅克·納瓦爾中校。麥克林告訴他說,卡帕已經死了。“C'estl'Indochine(這裏是印度支那)。”他答道,之後轉身,走過卡帕下午早些時候曾在那裏睡過覺的那輛卡車。“這是在印度支那被打死的第一名美國記者嗎?”那個南越醫生問。麥克林點頭。“這是美國人要上的一堂嚴肅的課。”再過20年,損失了6萬名年輕人之後,美國人才明白,在地球的對面,在一個不受歡迎的地方,卷進跟一批有着強烈意識形態的敵人進行的一場游擊戰是多麼無益的一件事情。的確,在後來成為越南戰爭,而越南人稱為“美國戰爭”的那場戰爭中,卡帕是第一名死亡的記者。可悲的是,美國人吸取奠邊府的教訓之前,又有一百多記者死在越南——越南人永遠也不能小看。拉里·伯羅斯當初沖洗過卡帕和《生活》雜誌其他攝影記者拍攝的盟軍登陸日的膠捲,他為此一連工作了52個小時,當時才18歲,是個身材瘦小的人。命運的奇特在於,他為《生活》雜誌工作期間,也死在印度支那。他是1968年為亨利·魯斯工作時喪命的,成為在印度支那死亡的第一名英國戰地記者,他在工作期間贏得了羅伯特·卡帕金獎。。太陽照在煙霧瀰漫的午後,漂白了霧氣,迫使年輕法國人的雙手遮住自己悲哀和焦灼的面孔。他們抬着羅伯特·卡帕的屍體,送上了飛往河內的C-47飛機。在西貢,納瓦爾將軍已經向美國大使館發去了弔唁信。卡帕將葬在河內,直到有安排運往紐約。飛機到達首都時,有一個塞內加爾禮兵在跑道上等候着。在河內舉行的紀念儀式上,太陽又一次照下來,照着法國人在印度支那最後的幾個日子,也照在一身齊整軍裝的熱內·柯尼將軍身上。柯尼一臉悲哀,一動不動,他的手僵硬地舉起,向已經死去的這位朋友敬禮。漫長的一分鐘默哀過去后,他轉身向卡帕的媒體同事,向這些因為戰鬥而變得鐵石心腸的老手講話,許多人都是強忍淚水。他說,“卡帕作為軍人中的軍人倒下”。之後,他將一枚獎章別在蓋在卡帕棺木上的美國國旗上。那是法國人最高的榮譽:帶棕櫚葉的戰爭十字勳章。之後,有幾隻花圈放在卡帕的臨時墳墓上。有一個花圈是法國陸軍新聞信息處送的。另一個花圈上面寫着:“一個朋友”。據說是當地一家餐館拉布恩卡塞羅爾送來的,卡帕曾“嚇壞了那裏的侍者,迷住了老闆娘,教酒吧的侍者調製美式馬爹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