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了!么么

再見了!么么

過了一個多月,么么終於慢慢安靜下來,精神恢復了正常,但是有一點變化很明顯,她特別想和人在一起。一見我有空就往我懷裏鑽。我們不在的時候,她一個人在陽台上晒晒太陽,身體終於慢慢地恢復起來,身上也長肉了。但是終究不能和以前相比,我們天天看着不覺得,朋友一段時間沒見么么,偶一見大吃一驚:“你們家么么怎麼瘦成這個樣子?”朋友常來,么么認識她。么么不像莉莉,不認識的人不能碰么么。朋友抱起么么,么么就柔弱地貼在朋友的胸口。我們告訴朋友么么死裏逃生的事,“她現在好多了,剛回來時,真的只剩了把骨頭”。朋友對么么說:“么么啊,你可不能再出去了,在家好好養身體。”可是,在么么剛剛好一點時,她又不見了。劉勝利每天回來的第一件事是點人頭點貓頭:“李靖呢?么么呢?莉莉呢?”人頭貓頭都在,他就心滿意足地干他自已的事。反之,人不在找人貓不在找貓,家裏要是少個“頭”,他會急得六神無主。么么不見了,他又開始每天找么么。他自己一個人每天晚上十點鐘開始找,找到十一二點,找不到,第二天早上四點起來再找,每天找。在第七天清晨四點鐘光景,我還熟睡着,忽聽見劉勝利在門外叫:“么么找到了!么么找到了!”原來么么就在我們大院裏。劉勝利說:“叫她還不肯回來,鑽到汽車底下去,我就爬到汽車底下把她抓回來,她的動作到底沒以前靈活了,以前別想抓住她。”這次回來倒還好,沒生病。但是我們太大意了,我們缺少護理老貓的經驗。晚上吃飯時,我給么么吃牛肉,我看么么愛吃,還給她多吃了些。第二天下班回家,我們看么么沒精打采,以為她從外面回來體力沒有恢復。到第三天,發覺不對了,我們下班時,發現么么又躲到茶几下面去了。劉勝利把么么從茶几下抓出來,身上一摸,臉就變了,說:“么么不對,她體溫很低,貓的體溫不怕高就怕低,體溫一低就很危險。”當時農大的動物醫院已經關門,我們只好送么么上私立醫院。檢查結果是腸胃炎,沒想到就是牛肉給吃壞了。她在外面六七天沒吃,應該先給她喝些魚湯之類的軟飯食。劉勝利陪么么在醫院打了3小時點滴,到家已經是10點多了。看樣子精神好了一些,體溫升到37度,這令我們稍稍放心。劉勝利把打點滴時粘在么么腿上的膠布扯去時,發現她的大腿脹鼓鼓的,原來那些藥水都跑到她的肌肉里去了。趕快打電話問醫生,醫生說不要緊,能吸收。么么身體一貫很好,這是她第一次上醫院。么么平時見不得生人,一見生人就跑,可是這次她很聽話,她知道這是給她看病,醫生給她量體溫作檢查,她一點兒沒動。藥水注進肌肉,肌肉腫脹起來是很難受的,么么也沒掙扎,她大概認為治病就是這樣難受的。第二天下午,劉勝利又去給她掛鹽水。晚上我下班到家,他們也剛剛到家。我給么么熬了魚湯,么么一點兒也不想吃。莉莉一掛鹽水就能吃東西,么么連着掛了兩天鹽水還是不會吃東西,不吃東西就沒有抵抗力。劉勝利急得又給醫生打電話,醫生還是說消化不良,叫我們給她揉揉肚子,幫助她消化,也可以給她吃一點嗎丁靈。此時藥房已經關門,劉勝利到鄰居家去討葯。么么睡在我懷裏,我給么么揉肚子,輕輕地揉,時而喚她幾聲“么么、么么”,她沒力氣回答,連抬頭看一眼的力氣都沒有,她垂着腦袋,但是我知道她心裏清楚:我們愛她,就像她愛我們。前幾年我用搖擺機鍛煉身體,搖擺時人要平躺在地板上,搖擺前先要一動不動地躺幾分鐘調息。我頭一次躺下,在閉目調息時,忽感到臉邊毛茸茸的,我知道是貓在聞我臉,也沒睜眼。“喵!喵!”么么聞了幾下后叫了起來,並舔我的臉。我還是沒答理她,因為按照搖要求:不能說話,不能睜眼。而么么卻嚇壞了,急得大叫“喵!喵!喵!”。劉勝利正在我身後的院子裏,聽見么么的叫聲不對,跑過來問:么么怎麼回事?這時候我忍不住笑了,說:么么以為我出事了呢,她急死了。莉莉頭一回看見我平躺在地板上時也急得不住地用手抓我,不住地“喵、喵”叫。到第二次第三次,她們知道了,但是么么大概還是不放心:這東西她沒見過,因此在我搖擺時,么么還會坐在我頭邊,看我搖擺。慢慢的,她就習慣了,在我搖擺時,她不再驚慌,也不再管我,她自己該幹什麼幹什麼。在我當時的感覺中,她就像是一位慈祥的母親在關心我,愛護我。么么啊,我知道你什麼都明白,不管化多大代價,我們都要把你治好。我從晚上8點開始一直不停地給么么揉肚子,到晚上10時,么么突然不安起來,幾次三番地掙扎着要下地。我們以為她是吃了嗎丁靈、揉了肚子后要大便,急忙把她抱到衛生間,她卻不要大便。是不是要喝水?我趕快把她抱到牛奶前,她又不喝牛奶,這時候她看上去很不舒服。一次她下地時,突然渾身抽搐着倒在地上。“你可不要嚇我呀,么么!”我抱着么么,急得不知怎麼辦才好,已經這麼遲了,怎麼辦?劉勝利急忙與給么么看病的醫生聯繫,醫生給我們介紹了一個動物醫院的資深專家,我們與專家聯繫上,馬上打車過去。臨走時,我把一盒好茶塞給劉勝利,叫他送給醫生。我們當時唯一的心愿就是不惜代價搶救么么。劉勝利從醫院回來,已是凌晨3點。第二天是星期天,經過一夜搶救,么么好像好了一點,早上8點多我給她燒魚湯時,她從窩裏出來,慢慢地走到廚房門口,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又慢慢走近我,站在我身邊。我高興得連忙把魚湯端到她面前:“么么,是不是想吃東西了?來,喝點魚湯,不想喝啊?你嘗一口,嘗一口也好。”不管我怎麼勸,么么不喝,她還是沒胃口。她在我身邊站了一會,慢慢地走出去。後來我想起來,她只是到廚房裏來看我,這是她在向我作最後的告別。這麼多年了,么么的外表基本上是沒有表情的,甚至可以說是冷漠的,可是那天早上,她抬頭看我時,神情異常柔和,充滿着仁慈與依戀,這讓我想起我媽媽。那時候我給居民生產組編織草套,為了多掙點錢給媽媽治病,我每天都要做到深夜,直到我媽媽來催我。我媽媽也總是這樣慢慢地走到我身邊,在我身後看着我,輕聲叫我睡覺,當時我才16歲,感覺不到這種母愛。兩年後,當我失去母愛后,我才感受到,才一遍又一遍地追憶那些夜晚,在追憶中咀嚼溫暖的母愛,就像我現在一次又一次地追憶么么當時的神情,在追憶中咀嚼她的情感。生活中,我們總是要等到許多東西失去后,才感覺到她的珍貴。劉勝利比我有經驗,“掛了三天鹽水,還是沒胃口,不是好現象。”他過來一抱起么么,神色就變了:“不好,么么的體溫比昨天還低了。”我們一刻也不敢耽誤,馬上又送她去醫院搶救,這是早上10點鐘。我把么么抱進木籠子裏,為了讓么么躺得舒服一些,我們把已經洗好收藏起來的羊皮褥子又拿出來給么么墊上。么么捲縮在雪白的褥子上,看上去很輕、很小、很弱,看得讓人心裏難受。我摸摸么么,心裏祈禱着她能好起來。沒想到么么從我們家門出去,就再也沒能回來。醫生還是認為消化問題,他在么么的肚皮上用力地擠壓,把大便硬擠出來,擠壓出來的大便象黑棗似的一顆顆,又硬又黑。么么一定是被擠得很痛,痛得厲害時,她就咬劉勝利的手,輕輕的咬。如果人處在么么這樣的狀況,就算不咬出血,也會不自覺地把親人的手咬出深深的齒印。而么么沒有,她自己如此痛苦,想着的還是主人,不能咬痛主人。後來每每想起這事,劉勝利就後悔不迭,“擠傷了,當時么么咬我,我就不該讓醫生再擠。”回來的路上,劉勝利不時地跳下自行車,看看後車座上的么么,看她沒事才放心地騎。可是到家門口,發現么么永遠地離開了我們。都眼看着到家了,么么,你為什麼不先到家,為什麼不最後再看看我?我們一起生活了十八年,么么,你聽見我在說嗎?么么!么么睜着雙目,她不想離開我們,她捨不得扔下我們。朋友說:十八歲了,已經很長壽了。可是我們的么么耳聰目明,她應該還可以活幾年。朋友說:貓知道自己要死了,如果主人對他好的話,她一定是要死到外面去的。么么,是這樣嗎?我們把么么和莉莉埋在一起,埋在一座山上。劉勝利把寫有“么么之墓”的木碑豎在么么墓前。我說:“么么,對不起,我們沒能照顧好你,希望你來世能投個好人家。”劉勝利一直認為當時如果能制止醫生在么么肚子上擠壓,么么也許就不會死。“么么,我對不起你,我沒能把你搶救回來”,一句話沒說完,他突然有些失控,一雙手飛快在腐土裏來來回回亂抓,一把一把抓起,培到么么墓上,眼裏噙滿了淚水。我與他一起生活了20多年,生活中經歷的艱難曲折不可謂不多,可我只在他的父親與弟弟去世時,才見他流過淚。我知道他心裏自責。在我所見過的人中,沒有一個像他這樣的熱愛生命、熱愛他人、熱愛一切生命。我勸他:“你不要責怪自己,生命常常是在這樣那樣的偶然性中消失的,如果不去買東西,就不會出車禍,如果不上閣樓,就不會摔下來,如果多穿一件衣服,就不會得肺炎,如果不是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就不會延誤治療時間,但生命終究是要離去的,重要的是我們活着的人,應該加倍地相互珍重。”他說我明白,我不會讓我們往後的生活留下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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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會說話的人:一個貓家族的故事(選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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