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裏逃生
2003年的早春,在街頭的樹木開始泛出茸茸綠色的時候,么么出去了。她是懷着美好的情感出去的。在春秋兩季,她總會不顧一切地出去尋找她的愛情,每次出去少則一星期,多則十幾天。但是她一般不會跑遠,就在附近一帶。我們知道她的幾個主要據點。么么比人明智,她不像人一旦陷入情網就弱智得一塌糊塗。她一定知道光有愛情是不夠的,還得要有大餅。因此么么選擇愛巢大多是有吃有喝的地方。早先是國家安全廳的花園招待所,南來北往的都是貴客,么么就沾了貴客的光。後來安全廳招待所不辦了,出租給商家作了寫字樓。商家吃盒飯,么么就不再去那兒。她跑到更遠一些的電影拍攝基地。基地花花草草、有賓館有餐廳有娛樂場所,是個揮金似土的溫柔富貴鄉,因此,那兒也是貓的天堂。許多貓都聚集在那兒,追逐、玩耍、尋找自己意中的貓。再後來,基地也出租給商家,作了貨運託運站,貓們也就作鳥獸散。所以么么這一次出去,我們都不知道該到哪裏去找她。本來我們只要到她的兩個據點去呼上二次,她也就回來了。可是這一次我們連她的影子都看不見,我們只好漫無邊際地找,每天早一次晚一次地找,小么也跟着出去找他的外婆,結果丟了性命。在找的過程中,我們原先找么么時碰見的那些貓都不見了。其中一隻大黃貓和一隻花白色的系有鈴鐺的小母貓也不見了。這時候,報上出現了關於偷貓賊的報道。我們的么么和小么很有可能被偷貓賊捉去了。么么老了老了受這種罪,小么天真爛漫,還沒真正開始生活,就成了人家的盤中餐,想到這些,心裏就很不是滋味。但是我們總是抱有一線希望,希望能找回么么和小么,找么么和小么是我們那段日子生活中的主要內容。我們每天夜裏為他們留着大門,我們連睡覺都支着一隻耳朵。么么是2003年2月16日出去的,10天過去了,就在我們越找越沒有信心的時候,一天清晨2點多,忽聽得么么叫聲。劉勝利又驚又喜喊着跳下床去:“么么回來了,么么回來了”,他衝到大門口,只見么么一路狂叫着突奔而來。么么終於回來了,《青年時報》為此作了連續報道《貓奶奶么么半夜回家》。回來后的么么一直處在極度的驚恐之中,她一分鐘不停地走,一分鐘不停地狂叫,一定是受了強大的刺激,精神處於一種崩潰邊緣。看她那樣的叫,我們擔心她會像杜鵑一樣,啼血而死。么么18歲了,她見多識廣飽經滄桑,只有經歷過死亡的恐懼,才會那樣后怕。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她極有可能就是那10隻死裏逃生的貓之一,她大概是憑着自己的經驗,從偷貓賊的手裏僥倖逃了出來。那時候只有兩個地方能使她安靜下來,一個是她和小么的窩,鋪着羊皮褥子的暖暖的窩,一處是我們懷裏。一離開這兩個地方,她就聲嘶力竭地叫,叫到後來嗓子叫啞了,還是叫。每天上班前,我先要把么么抱到她和小么的窩裏,和她說:“么么,乖,你在窩裏好好睡着,等我們回來。”下午,我早早地下班,回家陪么么。她在外面10多天,為了躲避人的危險,不知她都鑽到什麼樣地方睡覺,反正渾身沒一處是乾淨的,特別是她肚子下的幾塊白毛,都變成了灰色。怕她感冒,又不敢給她洗澡。我們不斷的安慰她:“沒事了么么,你這是在自己家裏,不要怕。”但是么么受的刺激太大了,她雙腳一落地就神經質地狂叫,在屋裏狂奔。我沒辦法,只有像抱嬰兒一樣地抱着她,走到哪,抱到哪,一手幹家務一手抱着她。回來的么么瘦得抱在懷裏沒一點兒份量,好像就只剩了一副空皮囊,連骨頭都沒有了。我一有空就撫摸她,不住地安慰她:“么么,以後可不能再出去了,外面多危險啊!人是很壞的,你知道不知道?你懂不懂我的意思?”么么目光憂傷地看着我,一言不發。她不像上次被人砍了尾巴,我安慰她時,她還會和我“喵嗚喵嗚”地說,這次她什麼樣都不想說了。晚上睡覺,她也要睡到我的枕邊,我也只好讓她睡。就這樣她還不踏實,還要睡到我的肩膀上,貼着我的臉,如果我靠在床上看電視,她就一定要睡到我的胸前,她才感到安全,我只能一切都由着她。我想過一段時間,她會慢慢地恢復過來。好在她能吃能拉,拉出來的大便粗粗的,這下我們放心了。如此過了十來天,她身上摸去才有一點肉。但是她依然沒有從驚恐中緩過來,只是稍微好了一些,不像剛回來時那樣腳一着地就受驚,就不停地跑、不停地哭。這種日子延續了一個月,她才慢慢地平靜下來。這場災難對么么的摧殘實在是太大了。這場劫難后,我們覺得么么真是老了,她的皮毛像秋後的松針一樣沒有光澤,眼睛也像患白內障似的矇著層白翳,身子弱得連骨排凳都跳不上,她想上骨排凳時須先跳到一邊的木沙發上。她晚上要上我的床時,本來只需輕輕一躍就上來了,現在,她站在床沿抬頭看看,已知心有餘而力不足了。我的床頭擱一張骨排凳,骨排凳邊是一張木沙發。么么遲緩地走到木沙發前,跳上,再跳上骨排凳,而後再順勢走到我床頭,趴在我頭邊。這時候我心裏特別難過,因為我心裏清楚:一個生命正在走向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