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十五章
顧閑影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麼離開劍閣的,等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頗有些心不在焉的隨意抽了本書看,然而盯着書頁上的字卻連半個也不曾看進去,腦子裏晃來晃去的全是花離的模樣,不知他究竟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又是去了哪裏,如今是否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然而這般想着,顧閑影卻突然有些擔憂起來。
花離從來不曾不聲不響的離開過她的視線,她日日擔憂認為花離會嫌她無趣,所以當時沒見到花離便只念他是先離開了,但若不是呢?
會不會是出了什麼要緊的事情,所以花離才暫且離開沒能來得及告訴她?
越是這般想着,便越覺得有這個可能,顧閑影終於坐不下去,趕緊起身朝外走去,然而不過才剛剛推開房門,便撞見了外面正要敲門的人。
“花離?”顧閑影動作霎時一頓,看着突然出現的花離,甚至懷疑這是不是自己的憂思所幻化的身影。
然而眼前的花離衣衫有些發灰,模樣看似狼狽,不知是跌了一跤還是在何處蹭了滿身的灰,若這當真是她所想像的花離,只怕她的幻象也太寒磣了點。
見着顧閑影打開房門,花離面上也是一怔,小聲問道:“阿閑你要出去么?”
顧閑影出去本就是為了尋花離,如今這人好端端的站在面前,她卻不知該如何回答了,搖了搖頭道:“沒有,我只是隨處走走。”
如今也是日落時分,夏日尚未來到,四周還泛着涼意,實在不是出去散步的好時候。然而聽見顧閑影這麼說,花離卻不疑有他,只是低聲道:“我陪阿閑一起去?”
這回輪到顧閑影為難了,她出去僅僅是想見花離而已,如今花離就在眼前,自然不需要再離開,她於是搖頭道:“不必了,我不出去了。”
“哦。”花離卻像是有些失望,他本就不懂得隱藏情緒,這些失望霎時都落在了顧閑影眼裏。
顧閑影勉強笑了笑,覺得自己叫花離失望真是莫大的罪過,然而想到不久之後花離發覺自己與四百多年前的不同,必然會更加失望,她便更覺得不知該如何與之相處。
兩人就這麼站在門口,花離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顧閑影也沒有要花離進屋的意思,直到良久之後,花離朝着屋子裏面看了一眼,猶豫着問道:“我可以進去嗎?”
這段時日以來,一直是顧閑影每日早上去接花離,花離卻很少來顧閑影的住處,聽見花離這話,顧閑影莫名的心中多了些緊張,不過很快便又冷靜下來,恢復了平素的神色,輕輕笑道:“當然,快進來吧,你去哪裏弄得這麼臟?”
花離身上的確染了不少泥塵,他隨着顧閑影進屋,聽見這話卻紅了臉,然後自身後悄然拿出一物遞到了顧閑影的面前。
那是一隻竹草編成的小雀,一眼便能看出做工並不如何精緻,雀身上還有不少粗糙的草葉,歪歪扭扭的模樣險些甚至顯得有些幼稚可笑。但顧閑影卻笑不出來,她輕輕接過這隻草雀,想要將其緊緊拽在手裏,卻又怕稍不小心就將其給弄壞,最後只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托着它的動作,勉強保持着平靜道:“給我的?”
“戚桐長老教我做的。”花離將東西往前推了推,笑容明媚不見絲毫陰霾,“送給你的。”
顧閑影當即明白了過來,緊盯着手心裏的小東西問道:“你先前離開,就是因為這個?”
花離似乎有些羞於啟齒,卻仍是點了點頭:“我就是想讓你看到它以後能夠開心一點,你最近有心事一直沒有開心笑過。”
顧閑影沒料到花離會這樣說,這麼多年來她早就已經明白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縱然這些天的確心中有事,但她卻也從未表露而出,她心中微動道:“你怎麼會覺得我心情不好?”
“我看得出來。”花離認真道,“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是阿閑的心情我能感覺得到,我也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讓你開心起來,但是你不開心,我也開心不起來。”
顧閑影自問四百多年的風霜已經在自己臉上鑄就了銅牆鐵壁,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竟會因為花離一句話而面頰發燙不知所措。直到這時她才知道,她這些天來始終為花離會厭棄她這件事而擔憂不已,而花離卻也在為她的心情不佳而擔憂不已。
她怔立在原處看着花離,喜悅或是憂傷都已經無法形容她此時的心情,她微紅了眼眶,猶猶豫豫,卻又不管不顧,終於輕輕抱住了面前的人。
對於花離的感情,她早就無法抽身而退,卻不想還能夠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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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花離在顧閑影房中喝了茶說了些話,還是回到了自己的住處,顧閑影坐在房中托腮看着花離臉紅離開的模樣,陰了數日的心情總算是有了好轉。
對她來說花離的事情永遠是最重要的事情,而如今這件事似乎稍有了轉圜,顧閑影便也有了心思去處理別的事情。
在花離離開之後,顧閑影並未立即躺下休息,她考慮片刻后,仍是披上外衫推開房門,劍閣所在的方向而去。
時間不早,夜晚沉得寂靜,白羽劍宗內大多弟子都已經睡下,不過偶爾能見到一兩個人夢遊似地在山上巡邏,見了顧閑影才像是瞬間清醒,然後趕緊恭恭敬敬喊太師叔祖。
顧閑影隨口應付了他們,卻沒有停下腳步,她心中有事想要求證,腳步便也不覺更快了些。
劍閣弟子們身份特殊,都是這天底下各方勢力的少爺們,掌門蘇衡為他們安排的住處也與別的弟子不同,從劍閣過去再穿過一段迴廊便是他們的住處,顧閑影本想要去往那處尋人,然而不過才剛行至劍閣,她便停下了腳步。
劍閣裏面點着燈火,火光映着其中朦朧的影子,也不知究竟是誰如此晚了還在其中。
顧閑影心下有數,折身進了劍閣。
她並未發出什麼動靜,劍閣中的人自然也沒有發覺她的到來,顧閑影推開大門,才發覺劍閣中只有內殿點了一盞小小的油燈,燈火昏黃暗淡,微弱得像是隨時將要熄滅,顧閑影緩步往內殿走去,終於透過火光看清了內殿之中的人。
待在內殿的人是葉歌,顧閑影進入內殿的時候,他正手執着長劍揮動着,揮劍的動作是白日裏顧閑影所教的,顧閑影曾經給弟子們親身示範過一次,劍鋒自上而下,鋒刃筆直,剛正有勁,那才是真正的揮劍。
葉歌的揮劍卻連這半個字的邊都沒沾到,他一劍揮下,與白日裏揮給顧閑影看的時候沒什麼兩樣,虛浮無力,劍鋒飄得厲害,若是與人交手,只怕連對手的衣角都碰不上。
但縱然揮成這樣,他卻沒有停手,一劍一劍的揮着,渾身早已大汗淋漓,手足顫抖無力,卻依然揮着。
少年執拗的神色映在燈火之下,彷彿不是在揮劍,而是在拚命。
顧閑影靠在大殿朱紅的大柱旁看着他,一時間忘了要上前,看少年的神情,卻彷彿想到了許多年前的事情。
直到鏗然一聲,葉歌手上的劍終於落地,他無力地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像是再也站不起來。
顧閑影終於走了過去,葉歌聽見腳步聲響,也看清了正在走來的人,他面色僵了片刻,到底是眼神懨懨地沒有動作,不知是累得動不了還是不願起身。
“我從來沒見過揮劍比你揮得還要難看的人。”顧閑影輕挑着眉梢,見葉歌依然躺在地上,乾脆便也蹲了下來,她撿起葉歌的劍掂了掂,倒是並沒感受到什麼重量。
葉歌聽得顧閑影這話,不悅地皺眉扭過了頭去。
顧閑影卻笑了笑,接着道:“但你的劍勢很特別,這也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這話出口,顧閑影等了片刻,果然見葉歌又將頭轉了回來,定定看着她。
顧閑影道:“你的修行天賦很好,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好,從白日裏我見你揮劍的時候就看出來了,雖然只有兩個月的時間,但以你的資質搞不好真的能夠進入碧霞峰大會前五十名,甚至前三十名,若是……”她說到這裏,視線最終停留在了葉歌的右手之上,聲音低沉着道:“若是你的手沒有廢的話。”
葉歌臉色泛着不正常的蒼白,或許是剛才的練劍太累,或許是因為顧閑影說的那些話。
他安靜地坐了起來,看着自己的雙手默然不語。正如同顧閑影白日所見,那雙手是屬於富家少爺的手,但如今他挽着衣袖,顧閑影卻能夠清晰地看到那雙手的手腕上橫着兩條長長的傷口。雖然處理得當,只留下了兩道淺淺地痕迹,甚至連疤痕也不曾有,但依然能夠讓人看出,那傷口當年究竟有多嚴重,那是足以毀了一個人雙手經脈的傷口。
莫怪葉歌練劍總是練上片刻就休息,也莫怪他練成那般模樣,因為他的雙手早年受過這樣的傷,連重物都別想要再碰,根本就無法拿劍。
似乎是察覺到顧閑影的視線,葉歌有些不自在地放下了手,默然起身便要離開。
顧閑影也跟着起身,卻沒有移步,只是站在原地望着那人離開的背影,揚聲道:“你說你想要拿碧霞峰大會第一,定然是有重要的理由對么?你想要變強,是么?”
葉歌不耐地往前走着,絲毫沒有因為顧閑影的話而停下腳步。
顧閑影也不着急,她手中還握着葉歌的劍,她緩緩將劍歸入劍鞘道:“若我說我或許能幫你呢?”
這次葉歌終於停下了腳步,他緩緩回身看向顧閑影,眼神是不同尋常的凌厲:“條件?”
顧閑影愣了一瞬,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他順着葉歌的話說道:“我聽說你在女弟子中很受歡迎?”
這回輪到葉歌愣住了,他不解地看着顧閑影,沒明白這位太師叔祖究竟要做什麼打算。
顧閑影上前將劍交還給葉歌,輕咳一聲掩蓋着面色的不自然道:“我要你告訴我,你們年輕人都是怎麼……嗯,怎麼跟喜歡的人相處的?”
葉歌瞪大眼睛看着顧閑影,神色彷彿見了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