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你不在我睡
沈西風吃着飯,也不忘跟鐘意拉家常。
他又想到昨天鐘意電話里說的,然後又問鐘意:“昨天你說在親戚家,什麼親戚啊?都沒聽你提過。”
“是我姑姑,”鐘意猶豫了一瞬,以前還沒跟人透過底,接着道:“她在老家照顧我奶奶,就在隔壁的合意縣。”
“合意縣?”聽到這個詞,沈西風微訝,放下了碗筷問:“你老家在那裏嗎?我也有親戚在那兒,小時候還經常去玩呢。”
鐘意笑了笑,都是一個市的人,有所交集倒也稀鬆平常。
鐘意說:“我是鍾家鎮的孩子,不算縣城人。”
“鍾家鎮?”沈西風聽見這個地名,連眼睛都瞪圓了,“我知道啊,我嬸嬸就是鍾家鎮的一枝花,小時候我還在那兒住過一陣子,沒準兒我還見過你呢!”
兩人四目相接,腦子都在想着某個可能性,隨即又都笑了,“就算見過也不記得啦。”
沈西風又給鐘意夾了個餃子,那表情帶着幾分的懷念。
他興緻勃勃地回憶着:“我記得那兒,是個古鎮,裏面多是老人跟孩子。那路面是古舊的石板路,一到下雨天就會積水,我跟小夥伴們就趁着雨小點了,出去踩水坑玩兒。”
說著,沈西風沖鐘意嘿嘿一笑:“你這種小潔癖肯定理解不了這種樂趣,但那時候我們真覺得好玩啊!記得有一次,還遇到個老奶奶,用豌豆莢做了好多豌豆船給我們,放水裏還能順水飄走呢!”
啪嗒——
鐘意手裏的筷子掉在了桌面上。
他微微張開嘴,不可置信地盯着沈西風,那眼神似乎想從對方如今的相貌中找到當年的痕迹。
見鐘意這樣的反應,沈西風也愣住了,絞盡腦汁地回想當年的細節。
沈西風又絮絮叨叨地說道:“我記得,記得那好像是個春天,是家裏有老人生病,叫我媽媽去幫忙照顧病人,那時候我還在上幼兒園,我媽走了沒人看我,就只好把我也帶上了。
“春天的雨,都不會特別大,我就跟周圍一起玩的小朋友,出去踩水……那個老奶奶好像是某個,某個孩子的奶奶,那孩子……大家都不太喜歡,我記得還有個外號,叫,叫,小羊、羊……”
“小洋馬。”
鐘意帶着顫音說出這三個字,就見沈西風興奮地一點頭:“對!就叫這個!因為那個孩子長相特別洋氣,據說是個混血……”
說到這裏,沈西風想到了什麼,他猛地住了口,抬起頭看向對面那位如假包換的,有着四分之一英國血統的小混血,驚掉了下巴。
我咧個大艹啊……
搞半天,我跟鐘意,還他媽是竹馬竹馬??
鐘意也震驚得久久不能語言,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面上帶着些許尷尬的笑容:“那天有好幾個小孩,你是哪個?”
“不知道,”沈西風惶恐地搖搖頭,“我自己穿的什麼衣服都不記得了,只記得那豌豆船特別好玩,那個叫‘小洋馬’的小孩,特別白……”
特別白的“大洋馬”正瞪着一雙濕乎乎的大眼盯着自己,原本應是挺美的畫面,可被眼底那讓人無法忽視的紅血絲生生破壞了氣氛。
沈西風吞了好幾口唾沫,才從這個驚天巨雷中緩過神來。
沈西風細細地打量着對面那張臉,輕聲問:“你,在鎮上沒休息好?”
他這會兒心裏很是懊惱,這麼好看的小孩,當年自己怎麼就沒點眼力見兒,若是,若是……
若是什麼,他也說不清,只是覺得自己能那麼早跟鐘意相遇,即使是在懵懂無知的年紀里,那也是榮耀之至啊。
鐘意垂下眼,沉默良久,開口卻是另一個話題。
“我奶奶兩年前得了老年痴獃,現在誰也不認識了,日常起居就靠我姑姑伺候。姑父跟我哥都在廣東打工,掙的錢一半寄回老家,一半留着當老婆本。
“我爸,每月給我三千,給老家兩千,不多也不少。我媽去世后,他就很少回家,後來又跟個法國女人在一起了,今年他們有了孩子,下半年就要出生。他的工資一大半還要留着養女兒,在法國,一個中國飛行員的工資,離中產還有一大截。
“本來我是不想來給你補課的,聽到有這麼高的報酬,才答應了。四萬塊,夠我姑姑去做個卵巢囊腫的小手術,還能把老家的房子整修一遍。”
鐘意一口氣說完了這些,頓了頓,抬頭看向沈西風。
鐘意眼裏帶着幾分釋懷,“所以,我挺感謝你的。不管是讓我賺這筆錢,還是你們家對我的照顧,包括今天……”
“嗨,說什麼呢!”沈西風不敢再往下聽,只覺聽得多了,心中某塊地方坍塌得厲害。
他忙出聲打斷鐘意:“再不吃餃子都快涼了!是不是不好吃?算了,等明天天晴了,哥帶你出去吃大餐!”
說著,他也不管鐘意吃沒吃完,強行收了盤子拿出廚房清洗。
洗到一半突然又想起了什麼,沈西風伸出半個腦袋對鐘意說:“忘了,離開酒店時在大堂偷了個橘子,壓在包最下面的,你剝開吃吧。”
偷了個橘子……
大明星也干這事?
鐘意無語歸無語,果真從他包里又找出個橘子。橘子還挺大個的,橙黃光亮,應該是進口品種。
“你這兩天肯定又沒吃蔬菜。”
沈西風動作真是利索,不到十分鐘就收拾妥當,一出來就看見鐘意窩在沙發里,手裏把玩着那個橘子,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他伸手抬起鐘意的下巴,審視着那串皰疹,不悅地皺起眉:“蔬菜不吃,水果好歹也吃點兒啊,再這樣,我就要逼着你天天吃維生素片了啊。”
那些維生素片都是美國貨,一顆得有兩個指節那麼長,鐘意吃過一次差點沒被噎着,聽了這話,他老大不樂意地斜了沈西風一眼。
鐘意那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樣頓時把沈西風逗樂了,伸手狠狠揉了一把他的頭髮,“你就是天生讓人伺候的命。”
說著,沈西風拿過那橘子,也不用刀,徒手就開剝,“哈,我也是退房時突然看見了,就擺在櫃枱上,滿滿的一大盤。我看品相就知道肯定很甜,順手就拿了一個,還真派上用場了。”
橘子一剝開,微酸又清冽的味道立刻彌散開來,像是一支上好的橘調香氛。
橘子皮上的水沾了沈西風一手,他找了紙巾把手指擦乾,把紙都染黃了。
鐘意吃飽喝足歪在沙發上,籠在暖色光源的客廳燈光里,耳聽着窗外單調的雨聲。
這種機械的白噪音,極具催眠效果,鐘意腦袋一沉,躺倒在沙發上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沈西風。”
鐘意像貓一樣趴進那堆毛毯里,拱出塊舒服的地方,半眯着眼喵了一聲,聲音低低的,直接撓在了心上。
沈西風正剝橘子剝得起勁,用鼻音‘嗯’了一聲。
這位小朋友不是一般的挑嘴,橘子上那些白筋都得撕掉,不然他會拒絕進口。
鐘意帶着些懶散的語氣問:“你今天回來到底是幹嘛的?”
“幹嘛?”沈西風總算把整個橘子都理清爽了,回頭瞥了他一眼,嘴角上挑:“回來陪你過生日啊,是不是很感動?”
深受感動的小朋友抬腳推了他一下,大概沒睡醒,所以力道不大,沈西風被踹得很滿足。
“別睡啊,吃了水果再睡。”沈西風分了一半橘子遞給鐘意,見人連手都不願意抬了,只好分成瓣塞進人嘴裏。
鐘意將睡不睡地迷瞪着眼,嚼了幾口就跟整個人都進入省電模式一樣,翻身就要睡覺。
結果剛一動,被沈西風壓住了,“你再吃幾口啊。我一回來你就睡覺,陪我說會兒話都不行?”
“你不在我睡不着。”鐘意嘴裏含着橘瓣,口齒不清地嘟囔着。
沈西風沒聽清,一邊盯着不讓人睡覺,一邊分橘子,“說什麼呢,不好吃嗎?”
說著他自己嘗了一瓣,“……這不挺甜的嗎,你將就點啊,嘴角都爛了,還要挑!”
等他嘮叨完,再抬頭一看,鐘意叼着瓣橘子,已經睡著了。
不是吧!
他風雨兼程地趕回來,就光看人睡覺了??
沈西風十萬分的不甘心,湊到鐘意面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小意意,這就睡了?橘子還沒吃完呢。”
鐘意牙關一松,那瓣橘子就滑到了腮邊,沈西風沮喪地撈起來扔進嘴裏,嚼了個稀巴爛。
吃完仍是不解氣,沈西風又伸手去擾鐘意的下巴:“小意意,起來陪哥哥看電視了,起來啊。”
鐘意不勝其擾,抓過那隻搗亂的手,壓在自己胸口,還安撫地拍了拍。
這個小動作極大地愉悅了沈西風,他消停了片刻,待鐘意睡沉了之後才輕輕抽出了自己的手。
唉,還能怎樣?只有寵着唄。
這主人當的,一切全靠客人自助,自己往沙發上一睡,讓客人睡哪兒?
沈西風看了看,鐘意家的沙發很長,他睡在四個位的主座倒是綽綽有餘,拐角那個可以平躺的長椅,目測剛好1米8,只能自己委屈一晚上了。
安排好了就寢,沈西風起身,先把自己的濕衣服丟進洗衣機,又各個房間看了看,找到鐘意的卧室,一頭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