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第一百八十九章】眾生之巔(五)
防盜比例為50%“零,你記住,如果我們被攻擊,而姐姐跑不動了,你一定要繼續跑,不要回頭,知道嗎?”
“死一個比死一雙來得划算,一定要記住。”
“衣服不重要,傷口不重要,喜歡的東西或者物品更不重要,沒有什麼比活下去更重要,死物永遠比不過活人,懂嗎?”
林夕為了緩解自己的緊張,也為了讓零這個有些人格殘缺的孩子能明白活下去的要訣,也不管這些想法自私不自私,三觀正確不正確,總之先一股腦地灌輸給這個如同白紙一般單純的小孩。雖然堅定了“一起活下去”的信念,但是林夕也不敢說自己一定能活着出去。零本來就是這裏的孩子,如果她死了,零應當能活下來,但是以後這裏還會發生什麼變故,就有點不好說了。
零是個乖孩子,雖然他一直面無表情,但是林夕知道,他應當是將自己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裏了。
林夕帶着零出逃,竟沒有被人攔下。
小惡魔鬧騰了一晚上,可能都累了,回房間睡覺去了。一路暢通無阻,順利得讓林夕幾乎有些不敢相信。但是走了一段路之後,林夕也發現了零這個孩子很奇怪——他沒有表情,也很少有情緒波動,看到地上的屍體,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踩了過去,彷彿自己踩的是街邊的一塊小石子。他那雙漆黑的眼睛黑得隱隱發藍,清澈得幾乎像是初生嬰兒的眼眸,但與其說是懵懂無知,不如說是毫無情緒波動。
這是第一件讓林夕覺得這孩子也有點不正常的發現,而第二件,則是林夕發現自己似乎突然學會了“讀心術”。
明明零這個孩子從頭到尾一直都是面無表情,但是林夕就是很神奇地能感覺到他細微的情緒起伏啊!
她又不是真的精通了“能從人類虹膜上讀出心理活動”的小說技能!甚至有時候她明明是背對着這個孩子的,但是她就是莫名其妙地能感覺到他的困惑、不解、安心、愉悅等心情。難道她的穿越福利就是讀心術嗎?!
穿越到這種高死亡率的精神病院卻給她開了這種金手指,老天爺是有多看她不順眼啊!她一點都不想知道神經病在想什麼!
林夕十分苦逼地跟着零一路擼到了大教堂,沒有遇到那些扭曲畸形的孩子,着實讓林夕狠狠地鬆了口氣。
這裏的房子都是在現代幾乎絕跡的哥德式建築,巍峨宏偉,繁華富麗,看上去十分莊重。如果是在林夕生活的那個城市裏,這種樣式的房子早就應該被政府給推翻重建摩天大樓了,畢竟在如今寸土寸金的大都市內,人均所有的土地實在不多。比起先前看到的建築物,教堂倒是沒有了那一分讓林夕毛骨悚然的森然感了,相反,或許是因為建築物塗了白色的漆料,倒也有幾分莊嚴聖潔。
林夕靜靜地攥着零的手,手心汗津津的有些黏滑,零倒是一點都沒嫌棄她,怕她抓不穩,還反握住她的手指。
教堂空蕩蕩的,沒有半點人氣,林夕覺得有些不安,只得心不在焉地問些問題來驅散這份死寂:“神父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零想了想,似乎在斟酌合適的形容詞,半晌,才說道:“和你一樣,又不太一樣的人。”
林夕被這個形容說得一頭霧水,但是想到這個孩子連“生氣是什麼”的概念都有些模糊,要他去描述一個人的性格顯然也是難為他了。想到這不免訕訕,想說些別的話題,卻忽而聽見非常細微的聲響,像是有人在唱歌。
聲線醇和,語調溫柔,林夕聽不懂歌詞是用哪國語言唱的,但是歌曲中的神聖與莊嚴之意,她確實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
歌聲如水波般漾開的漣漪,如天使俯瞰充滿罪惡的人間一般溫存而又悲憫,彷彿是慈悲的聖靈在代替人類祈求神明的寬恕。
林夕心中突然一寬,能唱出這首歌的人,定然很溫柔吧?哪怕得不到對方的幫助,也應當不會再受到傷害了。
林夕牽着零的手轉過大殿的柱子,順着歌聲的方向,來到一間擺滿了座位的祈禱室。
祈禱室的牆壁上刻着浮雕,沒有長着純白翅膀的大天使,沒有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救世主耶穌,只有簡簡單單的一架十字架,代表着愛與救贖。而那身穿神父服飾的人背對着大門,跪在十字架前,他雙手合十,低着頭,弓着腰,姿態如同禱告的懺悔者。
從日記以及收集到的線索來看,林夕一直認為神父是一位上了年紀和藹可親的長者,她怎麼也沒想到,神父居然是一位身量看着不超過十五六歲的少年。他背對着他們,背影瘦削而又單薄,那溫醇如水的聲線,聽起來也帶着少年特有的清冽。
少年口中讚美着主的慈悲,林夕卻從他跪在地上的姿勢里讀到了絕望,以至於她不敢出聲去打斷少年的禱告。
一曲終了,寬闊的祈禱室內重回寂靜,那少年卻長跪不起,他身後那被燭光拉長的影子裏,透着戚然的悲涼之意。
直到被那過分莊嚴的氣氛震住而忍不住止息的林夕呼出一口氣,那少年似乎才從自己的世界裏蘇醒。他緩緩直起腰身,從地上站起,那一身神父的祭祀服長得迤邐及地,但是卻並不會顯得臃腫,反而襯托出少年修長纖細的身形。
“這麼晚了,還不睡嗎?”他的嗓音清淡溫柔,咬字的韻律自有一種古典的優美,“若不安眠,明日便無心欣賞清晨的曦光了。”
他轉身,站在十字架之前,朝着林夕和零的方向望來,神情溫柔,眉目有光。
林夕想,她或許知道傳說中的天使是什麼模樣了。
她長這麼大,再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人了——他擁有着被神明所偏愛而精心雕琢的臉,每一個細節與稜角都被打磨得精緻無瑕,近似一件精美的藝術品。他漆黑的發一如子夜,彷彿沉眠於夜色中的精靈,一雙眼睛卻是再艷麗不過的紅色,躍動着近乎極致的靈動之美。
他身穿着一身深紅色的神父服飾,衣服上綉着金色十字架的紋路,厚重得一如時代濃縮的剪影。如此壓人的顏色,穿在這個不過十五歲的少年身上,卻如酒如詩,如一本寫盡滄桑的傳記故事。
他偏首望來時微微勾起的唇角,似是垂憐,似是悲憫。
這樣一個彷彿被神所鍾愛的精靈,當他用那雙艷紅色的眼睛凝視着你的時候,都可窺見海洋般博大的包容與深邃。
哪怕再怎麼警惕的人都會在他面前卸下心防,再怎麼罪大惡極的人都會跪在他的腳邊懺悔自己的罪過,祈求神明的寬恕。
他就站在那裏,用那雙眼睛靜靜地凝視着林夕,神情是不變的溫柔與悲憫:“你叫什麼名字?我的孩子。”
林夕覺得這個少年對自己的稱呼詭異極了,但是誰會忍心拒絕這樣一個溫柔的人?於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林夕。”
“lin……cil。”少年咬字的發音似乎有些奇怪,但是林夕來不及思考這個細節,便見他溫柔一笑,用一種彷彿詠唱聖歌般的語調,輕聲說道,“黑夜降臨此地,將這裏化為了絕望的地獄,高築的牆阻擋了罪惡,奪走了希望,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我不知道。”林夕神情微僵,乾巴巴地回復道,“我醒來,我已經在這裏了。”
說到這裏,林夕有些急切地望向少年,略帶期翼地詢問道:“我是無意間來到這裏的,我並不是這裏的人。請問,你……您知道離開這裏的方法嗎?我們想離開這裏,拜託您告訴我們出口在哪裏,好嗎?”
林夕的情緒激蕩之下,說話的音量也微微拔高了些許,但是少年卻並未因此心生不悅。他只是用那種如父親凝視着孩童般的目光看着林夕,慈愛中又透着不加以掩飾的憐憫。林夕話音剛落,便聽他說道:“孩子,你不能出去。”
林夕微微一怔,是“不能出去”,而不是“你出不去”。
“我們都應當死去,將絕望永遠留在這裏。”少年依舊笑意溫存,眉目間帶着殉道般的決然和堅定,“不能離開這裏,不能將絕望帶離此地,地獄的火焰會將人間焚為灰燼,死亡的陰影從此如影隨形。撒旦的天平上,力量與悲傷始終持平。”
林夕沒聽懂,但是她突然間恍然大悟,這個醫院裏果然全部都是神經病,哪怕長得再好看,那也是個神經病。
“林夕,神父說的是什麼意思?”零歪着頭,面無表情地詢問道。
“什麼意思也沒有。”林夕也面無表情地回答道,“中二病的邏輯思維你不需要懂,乖。”
林夕停下腳步,微微喘息,她腳邊是兩具成年男子的屍體,黝黑的皮膚以及明顯西方化的五官可以推測出其種族與身份。林夕沿着外牆跑了許久,都未能尋找到出口。但是林夕除了發現了一塊寫着“世紀孤兒院”的殘破牌匾以外,還發現了一個有些奇怪的情況。
——這間“孤兒院”,成年人竟比孩子多出數倍。
不,應該說,這個孤兒院裏的成年人數量多得有些不正常。比如說躺在地上的兩名黑人,他們身上穿着警衛特有的藍色襯衫,配備了手/槍以及對講機。但是林夕分明還看見過身穿西裝以及白色醫生服飾的屍體,而那被女孩殺死的女子,身穿的則是修女服。
孤兒院、醫院、教堂——這一塊被銅皮鐵牆圈起來的牢籠里,至少有來自三個不同地方的人存在着。
林夕感覺到了令人不安的矛盾感,正如中世紀與現代風格的融合一樣,那來自三個不同地方的元素融合在一起,充斥着無言的排斥與違和。如果說這間孤兒院的確是出自中世紀那個黑暗的年代,那麼在孤兒院的範圍內建一座教堂倒也情有可原。因為越是不幸,越是需要信仰,活得痛苦,才需要一點希望來支撐着他們繼續存活於世,讓自己相信死後的確可以前往有神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