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少年
星空如幕,一彎緋色的圓月高高掛在東方。
女孩趴在巨大的樹枝上,婆娑的樹影完全遮掩了她短小的身體,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她才伴着一陣微風醒來。
一直坐在她身邊的少年見她還沒睜開眼就想要坐起身，因此還差點掉到樹下去，就毫不猶豫的伸手把她攬到懷裏,然後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的小臉看。
這孩子,真的是他見過的長得最好看的植物系妖怪了，連樹下不遠處那一窩可愛的螢草,都沒有哪怕一個能勝過她的顏色。
他向來喜歡長得可愛的孩子。
“唔……爸爸……”
“……”
少年眨眨眼。
這孩子，把他當做她爸爸了？果然是個迷路的小妖精嗎？
從天而降的小可愛,他還以為是上天對他的恩賜呢。
這不是爸爸！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被爸爸抱在懷裏，然後突然間腦子一懵，就失去了意識,乍一醒來,感覺自己正被人抱着，她還以為是爸爸。
但是氣味不對，姿勢也不對。
葉子終於睜開了眼。
抱着她的是一個長相頗為精緻的少年,看着她的眼神很是溫和,雖然對方是陌生人,但是葉子卻一點也不討厭他,甚至還想親近他。
不過該有的理智與警惕還是有的。
她掙扎着想要離開他的懷抱,結果反而被對方抱得更緊了。
“會掉下去的,小傢伙。”
少年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溫和,輕靈如空谷雀音，當得上一句聽之忘俗。
會掉下去？
葉子往後看去，才發現兩人正坐在一株十分巨大的樹上，他們的位置比較靠上，少年剛剛如果放了手，腦袋還有點暈乎乎的葉子絕對能摔斷兩條腿。
“那能把我放在旁邊嗎？”
少年把她放在了旁邊她剛剛趴着的地方，但是剛一放下，就有兩從樹枝從旁邊伸過來，把她圈在了中間，防止她掉下樹去。
葉子默默的看着，想着這個少年應當也不是普通人。
“你好，我叫做葉子，請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裏？”
她跪坐在粗壯的樹榦上，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着少年，直把少年的心肝都萌的一顫一顫的。
“你剛剛從天而降，要不是我接住你，你現在可能就要成為我的肥料了。”
少年托腮看着她，眼睛裏滿是喜愛。
“我還以為你是上天賜給我的珍寶，但是你卻有爸爸了，是跟人打架了嗎？被打飛到這裏？你一個小小又可愛的草妖，是誰這麼殘忍，居然下的了手打你？”
“還有，我一直沒有看見有人過來找女兒哦，你爸爸或許不想要你了呢，你願不願意讓我成為你的新爸爸？我會比他更疼愛你，絕對不會讓你再受傷害哦~”
少年似乎是個話癆，還是個沒心沒肺的話癆，一把把刀子往小孩子的心上戳，就這種口才，居然還想試圖誘拐小朋友。
他哄孩子的水平恐怕連小白都比不上。
“……”
葉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那一連串的問題，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先是拒絕了他想要成為她新爸爸的請求，然後又問他認不認識鬼燈。
總覺得她爸爸的大名，只要稍微厲害一點的圈內妖鬼神，應該都知道的。
少年卻很直接的搖了搖頭。
“我倒是認識一對兒鬼使兄弟，叫做鬼使黑和鬼使白，而且，閻魔的輔佐官也不叫鬼燈，叫做判官。”
“判官？這裏是中國嗎？”
她記得爸爸曾經說過，中國那邊最初的的地獄輔佐官，就叫做判官，官名就是姓名。
“不，這裏是日本哦。”
葉子覺得她有必要往地獄走一趟。
但是在此之前，她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您救了我，請問我該怎麼報答您？”
“報答？你想報答我嗎？”
“嗯，您救了我的性命，我理所應當應該報答您，因為這條性命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這樣嗎……”
少年俯身捧起了她的臉頰，然後在他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吻。
“我叫做‘歸’，是這株御神木的化身。”
他手臂微抬，便有枝葉伸到他手下，他的手很輕易就與那枝葉合二為一：“你還是第一個說要報答我的生物，我很喜歡你。”
樹久成神，被人供奉。
大家帶着願望而來，祈求神明垂憐，在願望滿足后，再來說句謝謝，但是卻從來沒有人問他，“您幫助了我，我該怎麼報答您呢？”
他並不貪戀人類的信仰之力，也不對人類抱有什麼特殊的情懷，想要庇護他們之類，他只是一株在森林裏生活了很多很多年的樹罷了。
“我想要去別的地方看看，你可以帶我去嗎？”
“當然可以。”
少年燦然一笑。
在葉子答應之後，他輕輕敲了敲身下的枝幹，那枝幹便開了個小口，少年把手伸進去，掏了許多飾品出來。
“這些，每一個都能成為我的化身。”
他給她戴上了項鏈，手鐲，腳環，發間的簪花，頸間的紗巾，硬生生把一個可愛的小女孩打扮的不倫不類還不自知。
“你的實力還太低微了，出門在外會被人欺負的，但是沾染了我的氣息之後，別人就不敢動你了。”
“謝謝您。”
少年讓她站起身轉了個圈，總覺的這孩子在被他打扮之後更可愛些了呢。
於是它捧着臉，繼續引誘小孩子：“不願意認下新爸爸的話，那麼新媽媽怎麼樣？”
話語間，少年的頭髮開始邊長，胸部也波濤洶湧起來，喉結消失之後，聲音也變成了溫柔的少女音：“撒~媽媽可以嗎？”
他把孩子抱過來，把她的臉埋在自己胸前。
“柔軟嗎？像不像媽媽的感覺？”
葉子：“……”
軟是挺軟的，但是她覺得，今天她要是敢認下這個媽媽，趕明兒見着爸爸，她可能就要經歷出生以來的第一次家暴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心底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這個叫做‘歸’的神明，還極有可能會為了成為她真的媽媽而纏着鬼燈爸爸不放。
“你也更喜歡男性的身體吧，哥哥怎麼樣？我可以稱呼您為哥哥嗎？”
“可以哦。”
葉子終於可以呼吸了，他胸前的肉變得越來越少了，聲音也恢復成她最初聽見的那種。
“你再叫一聲。”
“哥哥。”
少年覺得開心。
他抱着葉子從樹榦上一躍而下，而落地的時候，卻沒發出一點聲響。
“我很厲害吧？”
他有些得意洋洋的炫耀，雖然擁有一個幼童身體，但是靈魂卻意外成熟的葉子覺得，眼前這個傢伙或許才是真正的小孩子也說不準。
歸雖然沒有離開過那座大山，但是他的根系卻生長到了很遠的地方，因此沒人帶路，他也知道往哪個方向走，才能最快到達人類的群居地。
是個還算大的城鎮。
歸給自己和葉子都帶上了一塊面紗，據說這樣可以改變樣貌，只不過葉子抬頭看向歸的時候，他的臉明明還是那張，一點變化也沒有。
“你是我承認的人，自然能看清我的本貌，怎麼樣，開心嗎？”
“開心。”
城裏熙熙攘攘皆是普通人類，歸對一切都抱有興趣，所以他們一路上都走的很慢。
等到臨近晌午，人類都開始找地方吃飯的時候，歸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一會兒，就把葉子帶到了一個偏僻且開闊的角落裏。
“撒，你也開始吃飯吧。”
“吃飯？”
見小孩子獃獃的望着他，彷彿搞不清楚狀況，一樣，歸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腦袋，葉子就覺得自己的視野變得更矮了。
“哇，我還沒見過這種植物呢，不過長的可真鮮艷真漂亮~”
葉子不明所以的動了動，才發現自己好像變成了本體金魚草的樣子，她張嘴想說話，卻露出了一調奇異的聲音。
那是金魚草的叫聲啊。
“還會叫的嗎？再叫一聲給哥哥聽~”
葉子左右搖晃一番之後，沒抑制住本能，就仰着頭叫了起來。
哎，自己一隻魚叫有點羞恥了，還是和大家一起叫比較開心。
“哇嗚，這微妙的感覺。”
少年溫柔的摸了摸她的腦袋，然後在她身邊席地而坐。
“你都有點發育不良了，即使能夠化形，偶爾也要變成本體吸收一下大地和太陽帶給你的能量，不然會長不高哦~你看我長那麼高，就是因為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以本體示人的。”
兩個妖呆在角落裏說著悄悄話，但是說著說著玩，歸的目光突然銳利了一瞬，聲音也止住了。
葉子一開始還有些疑惑，但沒過多久，就見一個身着藍色華麗狩衣的男子踱步而開，他頭上戴着黑色高帽，長發雪白，手拿摺扇，英俊的臉上還帶着笑。
“陰陽師？”
歸捻起自己的一縷長發，腦子裏想的是這個人長的還真好看。
“還是個半妖嗎？”
即便被點明了身份，來着臉上的表情依舊不變，他笑着沖歸拱了拱手，揖了一禮，然後才開口道明來意。
“在下安倍晴明，冒昧叨擾二位，還請見諒。”
“安倍晴明？”
歸上前幾步，圍着他轉了一圈，覺得這男人的樣貌有些熟悉，讓他想起了以前想在他的根部掏個窩又被他給趕走的小狐狸。
但是如果他是那個小狐妖的孩子，現在卻做了陰陽師，那還真是夠諷刺的。
歸因為他的樣貌對他升騰起的那點好感又熄了下去。
“你有什麼事嗎？”
他站在小金魚草前面，把發育不良的小草妖給擋在身後。
就說她出門會遇見危險吧，這才多久，就被陰陽師給堵住了。
果然還是要靠他來保護。
“在下並無惡意，只不過最近此城百姓頻繁失蹤，或有惡鬼作祟，便有人請在下來此勘察，剛剛有人說看見兩個漂亮的人類往這邊走，是人類少有的樣貌，在下就免不了過來看看。”
“你也看見了，我們植物系妖怪補充能量都是這樣補充的。”
他指了指在他身後搖搖晃晃曬太陽的小金魚草，被人注視的小金魚草沒忍住，又叫了起來。
晴明：……
還真是微妙的噁心又可愛啊。
晴明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才好。
等他走後，歸才拍了拍小金魚草的腦袋，她就又變成了人形。
“咳咳。”
叫多了嗓子有點疼。
“哥哥，陰陽師是什麼？”
“是人類中的異類，擁有強大的力量，可以通陰陽，知鬼神，甚至還能與妖怪簽訂契約，讓妖怪們為他戰鬥，像你這種小妖怪還是躲着點他們，不然會被他們強制契約回去，生死就由他們掌管了。”
“……”
“不過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等我。”
小金魚草有一頭漂亮柔順的長發，歸摸了又摸，頗有些愛不釋手。
“待會你要一直牽着我的手，不許放開，知道嗎？那陰陽師說有惡鬼吃人，若是真的，你這種細皮嫩肉的小妖怪可比人類好吃多了。”
說的好像他也吃過一樣。
但葉子看着他，根本察覺不到一丁點的血腥氣味，這是個好樹妖。
“雖然沒用嘴吃過，但是我的樹根下面，可經常被人埋屍骨呢，埋他們的那些人認為這樣做，那些慘死的人類就會被我的神性凈化，不會再化作惡鬼回去找他們麻煩了。”
歸嗤笑一聲牽着她往街道上走。
“我確實凈化了那些人，在他們報完仇之後。”
“人類，怎麼就那麼天真呢？也不怕我凈化不了那麼多怨氣，最後墮落成惡妖，然後第一個就去滅了他們。”
葉子握緊了那隻牽着自己的手。
他的心裏一定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輕鬆。
他是被迫成為神明的吧，這麼肆意的性子，或許做妖怪要更輕鬆一些。
他們又逛了一下午，還有幸見識了一下那個叫做安倍晴明的陰陽師和惡鬼爭鬥。
那人也真是厲害，自己都被打趴下了，還不忘指揮着他的式神們配合戰鬥。
妖怪們大多獨來獨往，他能讓這些妖怪們互相配合，也是一種本事。
不過估計離了他就不行了，不然他也不會都趴在地上了，還在不停的叨叨。
葉子覺得這人有些意思，就悄悄抖了抖手裏的大葉子，給他加了點血。
“首無，你配合食發噗——！！”
裝死的晴明大人直接被這一口奶給奶吐血了。
後來還是他的式神們見他快吐血而亡了，加緊了手上的動作，發了幾次狠，一舉把那惡鬼拿了下來，才避免了他不但受了傷任務還失敗了，此行全是給那個惡鬼打名聲的慘狀。
事後葉子菜了解到，安倍晴明其實並沒有撲街，這不過是他的計劃，是想先示弱，然後再在最後環節給那個惡鬼最猛烈的一擊。
能想出這種招數，葉子覺得這個陰陽師也不是多正經的人。
“你們想要遊歷世間？”
陰陽師在得知了他們的此行目的之後，笑的有些開懷：“在下目前也正在遊歷當中，不知道兩位願不願意同行？”
“條件呢？”
歸併沒有一口否定，反而問起了對方的條件，這就是對他的邀請還算感興趣了。
陰陽師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自己的想法。
“您也看到了，在下的式神實力都……”
沒等他話落音，食發鬼的手就按在了他的腦袋上，直把他的高帽給按扁了下去，陰陽師也沒了音，又咳了兩下，開始轉移話題。
“總之，兩位若是想在人世間遊歷的話，在下的身份還能當得上兩分用處，能行不少便利，若是想在山川間遊歷的話，在下也知道不少良辰美景之地。”
“並不需要兩位付出什麼，在下行事也大多量力而為，若有偏薄的時候，還請您庇護一二。”
歸越看陰陽師越覺得他像自己認識的那隻小狐狸，因為這層關係，免不了對他多有寬容。
但是他現在並不是一個妖。
“妹妹，你想和他們一起嗎？”
葉子被他一聲妹妹給叫的打了個激靈，心裏總覺得哪有些不對，但是又說不出來，只好低頭假裝沉思。
不過最終她還是相信了自己的直覺。
總覺得和這個陰陽師一起走的話，以後會遇見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呢。
“那就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