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 72 章
一目連目光森冷,墮妖的風神顯然聽不進三日月的話,讓他停下腳步的是對方出乎意料的強勁攻擊,是八重這個名字給了他的模糊觸動。
模糊的觸動讓一目連意識到對面的不是敵人,然而讓他墮妖的憤怒依然灼燒着理智,令他無法思考。
“讓開。”一目連聲音沙啞,吐出了這個詞語。
三日月稍微放鬆了姿勢,但仍維持着防備的態度,他的聲音是柔和的,彷彿面前的仍是曾經的那位溫柔神祇:“您要做什麼?”
三日月這句話的尾音淹沒在了巨大的雨聲中,撕裂了雲層的颶風帶來了驟然的降水。
那雨又急又大,壓下了滿世界的火焰,焦糊味和土腥味一起蔓延,雨聲中混入了呻.吟聲。山火熄滅,山中生靈們獲得了短暫的喘息。
擁有治癒力量的十二式神天一挪到了大天狗身邊,將雙手籠在他受傷的翅膀上,治癒的力量讓露出白骨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
對式神天一來說,她剛剛在拼盡全力的救治八重,耗費了大量力量,而今又趕來治療大天狗嚴重的傷勢,負擔非常重。金髮的女性式神不擅長戰鬥,體質也相對柔弱,她在冰冷的暴雨中微微發抖。
戰鬥帶來的殺意仍在,大天狗藍色的眼睛比雨水更冰冷,他沒有感情的看了眼垂着頭的天一,抬起了另一邊的翅膀,為她擋雨。
“誒?您不用——”溫柔的金髮神將詫異抬眼,然後她的表情在瞬間變了,攏在大天狗傷口上的雙手直接壓下,把人往外推:“——當心!”
雨實在是太大了,密集的雨珠和蒸騰的煙氣不僅遮擋了視線,也掩蓋了敵人的存在。
短刀的隱藏能力本來就高得可怕,又有環境加成,大天狗絲毫沒有發現敵人已經摸到了自己背後。
大天狗被天一推開的瞬間雖然仍沒有察覺到短刀的存在,但已經本能的做出了反應。
骨頭都支出來的那邊翅膀沒法動作,另一邊翅膀還能扇動,他向著視覺盲區發動了攻擊。
然而,在激烈而漫長的戰鬥之後,大天狗已經是強弩之末,他的攻擊不再像剛開始那樣迅速有效,被暴雨濡濕了羽毛的翅膀異常沉重,更拖慢了他的攻擊節奏。
大天狗看見了短刀時間溯行軍,他知道自己擋不住,於是扭過身,反客為主的將天一往旁邊推去。
天一的臂力不可能和大天狗抗衡,她尖聲叫起來:“不!”
大天狗擋不下的攻擊,有人能擋下。
壓切長谷部從雨幕深處衝來,刀鋒筆直向前,由后而前的,將短刀劈開兩半!
大天狗來不及收勢,順着推開天一動作的力道斜衝出去,最終倒在地上,受傷的翅膀撞上不知是樹枝還是石頭的硬物,瞬間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
狼狽的倒在地上的大天狗因為力竭,已然沒了大妖怪可怕的壓迫感。
筆直的站在雨中的壓切長谷部看着他,神色鄭重:“我為我的審神者,八重大人而戰。”
大天狗:“……八重?”
救了自己的妖怪有着和三日月宗近相似的氣息,想必也是刀劍付喪神。但“審神者”是什麼?被冠以這個稱呼的八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嗎?
壓切長谷部以出色的機動救下了大天狗,而另一邊,鶴丸國永也和安倍晴明匯合了:“好久不見,安倍晴明大人。”
“鶴丸殿下。”大雨沖刷,陰陽師臉色蒼白如紙,他含着笑意的聲音幾乎被雨聲掩蓋就要聽不見。
陰陽師的狀態不比大天狗好多少,他雖然站得筆直,但很顯然已經沒有再邁步的力氣了。然而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是笑着的,並一眼就抓住了關鍵:“您在這裏,那您的主人呢?”
“不愧是安倍晴明。”鶴丸這樣稱讚晴明的時候,其他幾名付喪神從他身邊躍過,去支援其他人。
“我現在的主人……我們的主人,是八重哦。”鶴丸燦爛而自信的笑着,“她是個了不起的主人,能讓我們在廣闊到沒有邊界的範圍里自由活動。”
鶴丸換了個站姿,明亮的眼神中有着難得的認真:“我們奉她的命令,回來保護平安京。”
“回來?”敏銳的陰陽師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語,他的聲音太輕了,被雨聲掩蓋,鶴丸沒有聽見。
安倍晴明儘力抬高聲音,讓鶴丸聽見的是這句話:“那就拜託你們了。”他在句子的尾巴上輕輕的綴上了這個問題,“那八重呢?她在哪裏?”
“我在這裏。”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了起來,平穩溫柔。
那的確是八重的嗓音,但語音語調,乃至音色都有了些微的改變,那是一個孩子,成長為大人的改變。
治癒的光芒從焦枯灼熱的土地中冒出,如同深埋在大地中的根系,在災難之後又煥發出生命的活力,以蓬勃而不屈的姿態回應着這個世界給予的種種磨難。
那些細弱如初生草芽的光芒稚嫩溫柔的用它們微弱的力量治癒着傷痕纍纍的人們。
聚沙成塔,一道又一道微弱的力量匯入瘡痍滿身的軀體,慢慢的掰正了斷折的骨骼,收攏了血肉模糊的傷口。
櫻花樹上那道刀傷止了血,凝固成醜陋的疤痕,樹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成長為與本丸中那棵相同的,參天巨木。
樹梢上櫻花持續綻放着,紛紛揚揚的落英在狂風驟雨之中寧靜的飄落,花樹籠罩之下,彷彿是一個獨立的世界。
八重就站在樹下,長相溫柔的神祇安靜的微笑着,她說:“我回來了。”
然後她向前走,離開了櫻花樹的庇護,走入了平安京的狂風暴雨之中,驟雨一瞬間便將她淋得濕透,柔美寧靜的姑娘身上陡然間便有了鋒利的意味。
她展開雙手,掌心向下,向兩側平伸,一道銳利的明光隨着她的動作浮現在空氣之中,狂躁的風雨陡然間靜止,肉眼可以清晰的看見每一滴雨珠。
大天狗眨了下眼睛,停在他睫毛上的一滴雨水被扇落,安倍晴明伸出手,手心裏是一顆顆寶石般的雨珠。
暴雨與風統統凝固,彷彿時間靜止,整個空間都安靜下來。
環境提供的掩護消失了,時間溯行軍的身影暴露出來,優勢不再,它們的攻勢減緩了。
而八重帶來的刀劍付喪神們見識過審神者的力量,他們毫無停頓的破開靜止的雨幕,以鋒利無比的戰意持續攻擊着。
時間溯行軍後退躲避,空洞眼眶深處的鬼火瘋狂轉動。
八重的動作仍在繼續,她肅着眉眼,微微抿唇,身上鋒利的氣息突然就化為了磅礴浩大的氣勢。
天地遼闊,櫻花樹前八重的身影是那麼渺小,也是那麼的讓人挪不開視線。
纖細的姑娘一手下壓,一手上抬,將橫在兩手之間的銳芒扶正,那光芒顫動着,如同一扇即將打開的門扉。
時間溯行軍突然動了!
它們在同一時間,統統放棄了原本的敵人,盡數沖向八重!
“休想!”
山姥切高喝一聲,出刀刺向突然轉身向八重方向奔去的一名時間溯行軍。
太刀時間溯行軍轉身突然,山姥切變招也突然,所以他的刀雖然氣勢十足,但其實不穩。太刀可以躲開,但它沒有躲,直直的往山姥切的刀刃上撞了過去!
太刀體型大,衝擊力也大,山姥切已經是雙手握刀,卻仍被他撞上刀刃的力量帶得往後退。
因為招式不穩,所以山姥切無法再次變招,他連抽回刀放棄攻擊都做不到,只能跟着太刀不斷後退。
太刀溯行軍注視着山姥切的臉,嘴角有猙獰的笑容。山姥切的刀已經深深切入了它的腹部,粘稠的黑血噴濺而出,它即將迎來死亡,但它看山姥切的表情,是勝利者的表情。
太刀溯行軍自殺式的攻擊是成功的,它拖住了山姥切國廣,讓其他溯行軍突破了這道薄弱的防線。
“開什麼玩笑!”山姥切瞳孔驟縮,憤怒的暴喝聲彷彿是直接從胸腔中噴出的一般,有着燃燒般的溫度。
風吹落了兜帽,露出山姥切燦金的頭髮,漂亮的臉,以及那認真到兇狠的表情。金髮付喪神握刀的雙手上青筋蹦出,腳跟死死壓在地上,留下深深的拖行痕迹。
刀刃終於徹底破開太刀溯行軍的身體,山姥切都沒去擦一下濺了滿臉的黑血,腳底一碾,沖向了又一名溯行軍。
“居然讓山姥切都生氣了,果然是不可原諒啊。”燭台切用遺憾的口吻嘆息着,然後話音陡然一厲,“越過刀劍男士,攻擊我們的審神者,更是不可原諒!”
笑面青江在笑:“我們是被小看了嗎?”
石切丸一刀橫斬:“打敗時間溯行軍,也算是替人消除災厄的一種方式呢。”
鶴丸從安倍晴明身邊沖了出去:“你們也加油哦。”
安倍晴明彎起唇角,兩指間夾起符咒。大天狗“哼”了一聲,再度振翅。
和一目連僵持着三日月開口說話,是溫和勸慰的語氣:“大家都在努力,我們總不能這樣干站着吧?”
“您看見八重的成長了嗎?她不再是那個需要我們保護的小姑娘了,她是我們的審神者,我們的大將,指引着我們戰鬥。光光站在那裏,就可以給我們無限的勇氣。”
“雖然她從來沒有說過,但我知道,她之所以那麼拚命的努力,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你啊,一目連大人。”
“她一直嚮往着你。”
在本丸中,時常會因為八重和其他人的相處,說“我嫉妒了哦”的三日月,此刻微笑着,坦坦蕩蕩的說出了這樣的話,以認同而心悅誠服的表情。
三日月宗近不是個小心眼的人,那些所謂的嫉妒,不過是無傷大雅的玩笑,一方面調劑着本丸相對平淡的生活,一方面告訴八重,她在自己心裏的特別。
他以故作茫然的姿態隱藏自己犀利透徹的目光,讓生活在平靜中安穩的繼續。
但在必要的時候,三日月宗近也會毫不猶豫的撕開那層朦朧的窗紙,將一切攤開:“八重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無法認同自己的身份,因為在她心裏,神祇就該像你一樣強大溫柔。”
“你給她關照,護持着她成長,無非也是想讓她在和平友善的環境中成長為一名受人尊敬的神靈。”
“如今八重做到了,那麼,您也是時候,回應她的願望了吧?”
八重的願望是什麼?
被怒火焚燒着的大腦漸漸冷靜下來。
那個小姑娘帶着哭腔許願,希望一目連大人不要消失。
從神祇變成妖怪,一目連仍是一目連。但如果在墮妖的過程被吞噬了理智,那他就不再是八重認識的一目連了。
曾經的風神閉上了眼睛,掩去了墮妖后的暴虐神色。
在他的意識深處,仍有一片屬於高天原的明亮景色未被妖力吞噬,一個小姑娘從遠處跑來,將新鮮編織的花環送到他手上:“一目連大人——”
她呼喚他的名字,從一個小姑娘,長成了一個美得驚人的少女神祇。
八重維持着將花環送到一目連手上的動作,目光中是不變的虔誠敬仰,她說:“您不再是孤身一人了,這個世界,由我們一起來守護。”
花環上成串的花苞次第綻放,妖怪一目連睜開了眼睛。
風卷了起來。
被妖力攪動的微風形成平安京最強悍的屏障,擋在每一個抵抗着外來者的同伴身上!
風神之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