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蕉月亮(4)
想得我有點煩了,這些念頭本來就荒唐、幼稚。沒有意義……“你是中國人——?”他望着我手上的書,突然問。“是啊,中國大陸。”在學校,我習慣這樣明確出身。“中國。”他用中文說這兩個字,“我以前的女朋友也是——中國人。”“啊?哪裏?中國哪裏?”我有些驚喜,像是他鄉遇故知。他仰着頭,神奇的吐出三個字:“馬鞍山。”這麼小的地方!必是地地道道的中國人了!離我家還那麼近呢!如果不是大學時代一個來自馬鞍山的同學,恐怕我對這個小城根本沒什麼印象。記憶中這個女孩還鮮活活的。剛進校軍訓的時候,扎着根老鼠辮兒,不情不願的排在我後面。兩天後熟了,就沖我嚷嚷說“我們兩個好,我們兩個合夥買棉襖。我白天穿,你晚上穿;我冬天穿,你夏天穿。”天,真得受不了……是對這個地方太陌生了吧,一提起馬鞍山的女孩,我覺得就是她了——這麼可愛的女朋友呀!“她現在——?”我很好奇,卻不知怎麼問。“嫁人啦,嫁了個老頭子。”哦,這樣的故事,比如她為了身份,比如他的家庭反對,比如他們倆本來就是一場遊戲……?他埋着頭,雙手插在頭髮里。“她拋棄了我,她拋棄了我。”有輛車來了,一群人從候車廳擁出來。我跟着走了幾步看看——不是到紐約的,又折回來坐下。再不來到紐約只能坐半夜車了,可我居然不急。他的頭髮有些髒了長了,卻還沒有油膩得捲成一縷縷。十指纖細修長,一般被認為是好出身的表現——也許他甚至進過大學呢!也許他們是同學呢!誰知道,這些美國孩子,什麼都來得太容易了,不知道珍惜。就好像一場遊戲,規則太簡單,他們反出局了。都說不清是為什麼。若說潦倒是因為一個女孩,我是不信——更瞧不起。厲放出國的時候給過我什麼承諾了?我不也過五關斬六將的闖過來了嗎?那兩年我每晚上都死盯着上鋪的鋼絲床咬牙切齒的想像他來接機的那一天,所有的目光都追逐着我,我將昂首挺胸、目不斜視的走出機場——那是我的出頭之日。來接我的不是他,機場亂糟糟的。學校的車把我們幾個一起拉走了。沒人注意我,我也沒失望。得到的已是雞肋,但好歹是辛苦換來的。今年暑假。厲放走後,媽媽拉着我,喜滋滋的左看右看,又看看老爸,說:“我們家的女人都是一個命喲,只能嫁給窮教授啊!”虛榮!知識分子的虛榮!自以為是!故作清高!勢利!“誰說他能作教授了?”“呵呵,人家要去矽谷喲!”老媽也知道矽谷?哼,像撿了多大的寶似的,我敢說厲放沒來這幾天她着實捏一把汗!現在,跟我高考結束一樣,鬆了一大口氣——從此我在她眼裏就是完成式了。我怎麼就從沒讓他們失望過?門現在大敞着,我對着月亮坐了。殘缺的,淡黃的月亮。像是被冬夜的寒空凍僵似的縮在那。“那彎彎的一輪新月,分明暗示着,懷抱未來的圓滿。”——這是誰說的?詩人!詩人就可以不顧常識的情緒化——明明月亮圓了還會缺嘛,有什麼意義呢?我看這月亮像黃油,淡點色的margarine5,被凍住了,太陽出來才會化。想得我倒餓了。出門時厲放好像塞了點什麼在包里,儘管我說多餘。“你去過馬鞍山嗎?怎麼樣?靠江是不是?”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問我。會這樣追問前女朋友的同胞,應該是很想念吧?有人說,“我愛過,我知道愛是什麼樣子。”,呵呵,我見過豬走路。包里有一個香蕉和柚子。香蕉是他一直推薦旅途吃的:水果,又管飽,不用洗手、削皮。可我討厭那股又甜又膩的味。出來后,發現美國的香蕉又大又便宜,據說是貧民必吃,我才買。其實我很喜歡酸甜的柚子,可天知道他幹嘛讓我路上吃這個。他很少做超出我估計的事。我都掏了出來“你挑一個。”他看了看,狡猾地一笑:“女士優先。”算了,現在根本沒法吃柚子。我只好把香蕉給了這位紳士。他謝了我接過,卻好像並不急着吃。舉着香蕉對天晃了晃,小孩看星星一樣指着月亮說:“香蕉月亮。”“什麼?”“《香蕉月亮》,一本小畫書。香蕉月亮、巧克力房子、藍莓海洋……沒看過么?我最喜歡的一本書。”“你是說一切都可食?”我試着從心理學角度分析。他笑笑,沒回答我。眼還望着月亮,手開始剝皮。香蕉奶白的果肉露出來了,柔軟、香甜。我幾乎可以感到它在嘴裏化掉的過程。“我有刀。”“啊,謝謝,不用。”怎麼會用那把臟刀呢!何況我看清了,柚子是划好的。厲放划柚子的本事是老媽表揚過的——破皮、不出水。也沒什麼難吧,細心而已,反正老媽看他什麼都順眼。我就由他表演,一渴就嚷着要吃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