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1)
我寫楊振寧教授,是一件非常高興、也是一件相當荒唐的事情。楊振寧是大物理學家、諾貝爾獎得主,寫他不可能不寫一點物理和科學,但我整個中學階段,物理、數學科從來沒有及格過。楊教授一些翻譯成中文的學術文章,我幾乎一句也看不懂,想抄一些到書中也抄不來。但我有信心寫,而且非常願意寫,因為我喜歡楊教授、崇拜楊教授。中文大學的陳方正、楊綱凱二兄和我提起楊教授,總是說“你的偶像”。我有機會接觸“楊偶像”,是從採訪1982年夏天在廣東從化舉行的粒子物理會議開始。那次楊教授在開幕辭中引用了“物華天寶,人傑地靈”這句話形容會議的盛況,我竟不懂,於是在會後追着他問。他告訴了我這是唐朝詩人王勃《滕王閣序》中的名句,之後說:“你們香港不是有一家商務印書館嗎?你應該去買一本唐詩來看看。”大物理學家給我上的第一課,不是粒子物理,而是中國文學,令我很慚愧。之後,我決心一定要讓楊教授知道我會努力。兩年後,楊教授應中文大學之邀來港演講,講題是“讀書教學四十年”。在會場聽到一半,我已經決定要將這個演講全文整理出來,因為內容實在太精彩動人,照錄下來就是一篇好文章。演講會在下午4時開始,回到灣仔的報館已是晚上8時。第二天早上,演講全文一萬二千多字在《大公報》上刊出。當日我就接到楊教授的電話,他很高興,說問過中大的馬臨校長,同樣的錄音整理他們要用一個星期的時間才能完成。我終於給了楊教授一個驚喜,從此他對我也“另眼相看”。這麼多年來,楊教授把我當成一個可以信任的記者,也當作一個後輩朋友。我們的關係變得比較熟了,楊媽媽在世時,我去上海、中大看她;致禮、振漢與茀雲夫婦和振玉,都很熟悉了。我非常慶幸能認識楊教授,不是因為他的成就和名氣,而是他的為人和對我的鼓勵,使我對自己、對工作增添了不少的信心和勇氣。接觸楊教授這樣的人,能令你覺得做人、人生真的可以很真誠、很充實和很美好。他沒有一刻閑下來,認真對待一切,從不說無聊的空話和假話。楊教授說過,他一生最大的貢獻,是幫助中國人改變了覺得自己不如人的思想。他確實就是這樣一個人,能發出光和熱,能感動和改變別人。坦白說,寫楊振寧,又是中大為祝賀他八十壽辰而出版,不可能沒有顧慮和壓力。但綱凱兄說,這書是希望寫給不是念物理的大學生以及中學生看的,不要求專業。而我也聽說過,中大入學面試的一些新生,竟回答不出有關楊振寧的問題;不知道楊振寧是誰的中學生相信不是少數,畢竟1957年的諾貝爾獎、1964年的大會堂演講排長龍已經是幾十年以前的事。而我確信,不知道楊振寧,不知道中國有這麼出色、這麼了不起的一位科學家,是作為中國人的一種損失。我如果能為此做一點小小的工作,是一種責任和榮幸。更為放心的是,翻看有關資料文章,發現楊教授曾經有過一些關於科學家傳記寫作的意見,他說:“從總體上來說,中國的這一類工作有缺陷。在寫作上有三種情況,一是新聞記者寫,這往往比較差,因為他們不知道哪些事情有意義、哪些沒有意義,寫的儘是些零碎的毫無意義的事——僅僅是小學生才會發生興趣的事,這是很大的缺陷。”楊教授還說:“寫作時有兩種態度,一是學者的態度,另一種是新聞記者的態度。若以新聞記者的態度寫,結果肯定成不了有分量的文章。”楊教授這幾句話,說得再對也沒有了,高興地“對號入座”之餘,壓力也就得以大大減輕。這本小書,分量肯定沒有,只希望廣大青少年朋友能發生興趣、看得下去,從而得到一點點啟示和鼓舞,也就於願足矣,也無負綱凱兄的信任。“寧拙毋巧”,是楊教授很喜歡的一句話,在這小書前頭的“序言”中(只有不到一百個字!)也說了。這一點,我一定努力做到,而且相信可以做到,因為本來就“拙”,想“巧”也巧不起來,而且受了楊教授的影響,對“巧”也並無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