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青春不能錯(十一)
我又花了很久時間才鎮定下來。散會後,我鼓起勇氣,敲敲門進了經理辦公室,沒有一點過渡我就直入主題地說,牛總,去年“十一”我就值班了,這次“五一”可不可以調整一下。每次叫牛總的時候,我就想起畢業那會兒,我們做畢業設計那個小組的組長也姓牛,最開始我們都學着香港警察的叫法,叫“牛隊”,後來覺得不過癮,季銀川說叫頭兒也行,於是最終版本就叫她“牛頭”——這個組長還是個女孩子,可被我們戲弄了一下。所以,到公司后,每次表面上我叫牛經理“牛總”,其實心裏喊的都是“牛頭”。公司這個“牛頭”屬於有文化的生意人,而且是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有文化的那種,屋裏牆上桌子上全是亂七八糟的獎狀和一些在全國各個大學門口擠眉弄眼的照片。他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擺擺手說,小張你別急嘛,坐下來慢慢說。我坐了下來,不過還沒輪到我慢慢說,他倒開始長篇演講了,談奉獻,談理想,談刻苦勤奮的作風……半個小時后,我咳了一聲,他看了我一眼,繼續接著說,奉獻精神是我們公司最重要的企業文化之一,你說一個人連起碼的奉獻精神都沒有公司招他幹什麼?嗯。你們年輕人需要多鍛煉鍛煉啊。是很要鍛煉,牛總。小張,你畢業三年,我也看得出,你是個勤奮老實的人,踏踏實實去做,一定能取得好成績的,我相信你。好的,牛總。……還有什麼事情嗎?牛總,那我值班的事是不是……我話還沒完又被他接過去了,又開始談理想談人生,得,整個兒一死循環。侃了一個小時,我都快暈了,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從他辦公室出來,出門的一刻,我都暈到忘記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再見,牛總”還是“再見,牛頭”了。不過,經過理智分析,終於從他的幾萬字的長篇演講中壓縮出一句有用的話——只要找到人和我換個班就行。我立刻在心裏盤算誰會和我換呢,在這個公司,我沒有什麼特別好的朋友,因為他們不想和我這種不喜歡說話的人做朋友,我不屬於他們任何一個小團體,也不參加他們狗咬狗的鬥爭。想來想去,只有每次給我送信的那個女同事和我關係還不錯,每次吳羽飛給我寄來的小禮物,比如夾在信封里的全國各地風景照、北京的紅葉、雲南的蝴蝶標本、信封上的郵票等等,很多都友情轉送給了她。她正好也在鬱悶,因為她也抽到“值班”,是我的下一班也就是五月的四五六號值班。我一找她換,她立刻就答應了,不過馬上她就開出了條件:要我值四天,她值三天才肯和我換。真是的,前三天半和后三天半不都是三天半嗎?把值班的事情處理好以後,接下來的幾天,我每天都和那個7排24號通電話,有時候下班后一起去看看電影,只是看電影的時候我不敢再表現我的預言能力了,每次她問後面呢、後面呢的時候,我就搖搖頭裝小兒麻痹症。到4月30號那天下午,我去中國移動為手機充夠了錢,然後打電話告訴我媽,這個“五一”又要加班了,而且睡公司不回家了,如果有事就打我手機。然後我就馬上陪着我媽一起聲討這萬惡的資本主義公司,她每牢騷一句,怎麼怎麼剝削人哪,我就說“就是就是”。還是不是社會主義啊?我又說“就是就是”。聲討了好一會兒,我媽累了,於是就表達了一下對我的關心,要我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我說,會的會的,對了,媽,四號是你的生日,我回去給你這五四青年過一個好好的生日吧。五四青年節是我媽生日,我覺得我媽能永葆青春也是這個原因。從電話里聽得出我媽樂開了花,說,我還五四青年呢,都更年期了。我又加了句讓我媽更加樂開花的話,不,媽,你在我心中永遠是十八歲。不過我媽開花歸開花,革命的警惕性還沒有散失,冷靜地指出我一個錯誤,你這臭小子怎麼知道你媽十八歲怎麼樣?我有點鬱悶地想,人生着大腦是幹嗎用的?還不是為了想像啊,這老太太!就這樣,我又一次善良地欺騙了我善良的媽咪,然後在4月30號的日落時分踏上了那趟西去的K11次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