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百合 三十八(1)
阿明有意要把婚禮做得隆重和熱鬧,我不願意這樣,我畢竟已經三十二歲了,和阿明同居也已經好多年了,還有我有天一,儘管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但是,我一直把自己當成一個母親,一個母親的行為是有別於一個普通女人的行為的。為此,我們有了認識以來第一次的一個分歧,有幾天還搞得很緊張。我心裏很難過,我知道阿明等待這一天已經等得太久了,婚禮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是生命中最亮麗的華彩,而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未必就不是。我理解阿明,不論是出於什麼樣的心理,我是讓他驕傲的女人,擁有我是為他的人生戴上了一個光環。也許我應該妥協,但是,我心裏惦記着住在醫院裏的天一,對於婚禮這樣的事無論如何我都無法答應,我更不能去做一個興奮的新嫁娘。因為有了這樣的分歧,這個事也就暫時擱置了下來。這樣也好,有一個病重住院的女兒,當母親的怎麼能夠幸福的結婚呢?天氣越來越冷了,淑百的電話傳來的消息非常令人不安,儘管淑百總是對我說,會有辦法的,有李南在。我相信李南會全力以赴的,但是,疾病是一個更強大的惡魔。有一天晚上,我夢見天地混沌,滿天飛沙走石,江水從天上傾倒下來,我在夢中喊道:天塌了!天沒有塌,陽光還照樣燦爛,江水依然無聲地流動着,向著它的目標或是一個承諾奔去。我焦慮的心情難以抑止,有一天,我忽然發現我的脖子上的皮膚奇癢,長出了像癬一樣的東西,我到醫院去看,醫生告訴我我得的是神經性皮炎,病因是焦慮過度,我終於要藉助安眠藥來入睡了。國慶節的時候,麗江的客人達到了歷史最多的時刻,每一個客棧里都住滿了人,沒有一間空房,從節日的第一天開始,客棧就已經是滿滿的了,有些主人不得不把自己住的房子也騰了出來,後來再也住不進一個人了。早晨起來一看,玉花江邊竟躺着人,衣服上、眼眉上、還有臉上的鬍鬚,都結了一層厚厚的霜,善良的麗江人心裏實在是難過了,他們把那些躺在玉花江邊的人請回了家,他們在院子裏升起了火盆,徹夜不停地燃燒着,房檐下住滿了人,主人把可以取暖的東西都拿了出來,一個客人的身上蓋了一件青灰色的長褂,這倒沒有什麼奇怪的,是這家主人的先輩穿過的,這時也派上了用途。我們家的院子裏自然也收留了很多的人,有兩個女孩被母親安排進我的房間,一個七八歲,一個十三歲。阿明只有暫住畫廊,兩個女孩和我擠在一張床上。一天,半夜的時候,一個女孩竟緊緊地把手臂環繞在我的脖子上,她一定是把我當成是她的媽媽了,我的身體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就像有許多小樹芽在突突地往外冒,接着我覺得鼻子酸了,一股熱熱的潮流向我的眼睛涌去,我想到了我的天一,我十分感謝這個在夢中想媽媽的女孩,我長久地把她摟在懷裏,我沉浸在做母親的幸福里。國慶長假總算應付過去了。沒有多久,在一次電話里淑百終於向我坦言,我打到她卡上的兩萬元已經用完。我急忙又把五萬塊打到了她的卡上,我很感謝淑百能讓我和他們一起來幫助天一戰勝病魔,但是,我同時感到,事情比我想像得要嚴重。合新的來信證實了我的判斷:玉香:你的回信我已經收到,回來以後一直非常想念麗江,想念老爹和玉娘,一個大男人了,也許不該這樣情感豐富。沒有辦法,真是感謝發達的電子工業,可以又快又穩地傳達信息。說實在的,如果不是藉助電子郵件,就是在電話里,我也說不出這樣抒發感情的話。我現在腿傷已經完全好了,前幾天到修理廠取回了摩托車,我還是喜歡這傢伙,你說讓我買個汽車安全些,但是,我還是喜歡摩托車,感覺這玩藝更適合男人。說到這裏,也許你覺得我太矯情了,男人是不需要藉助什麼工具來證明的。的確。但是,我經常很厭惡自己,很痛恨自己,甚至罵自己不是男人。我是愧對男人的名聲的,男人是相對於女人的一個詞彙,那麼男人是應該守住自己的女人的,可是,我沒有做到,我說過沒有遺憾的人生是不存在的,但是,像我這樣的遺憾也是很殘酷的。也許這樣的話你聽起來很莫名其妙,但是,就是想和你說說,這樣的話像是痴人說夢,但畢竟是要說的。還有就是要告訴你,我昨天到醫院去看天一了,這次距我上次看她的時間才五天,感覺她的情況又不太好,那一次她見到我還能表達興奮,這次感覺她是那麼的弱,似乎連笑也能累倒她,太讓人心疼了。最讓人心疼的是天一一見到我就說想彈琴,鋼琴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她已經離開鋼琴那麼長時間了,可想她心裏的那一份失落,她不僅要承受身體的痛苦,她還要承受精神的渴望。對於一個天天與鋼琴為伴的孩子,這是一個比別的孩子多出的痛苦。可是誰又能幫她呢?淑百送我出病房,淚流滿面。我真是不明白,老天真是嫉妒紅顏,嫉妒天才嗎?玉香,這些話也只能和你說,我感覺到,除了淑百和李南以外,我們倆是最愛天一的人了,看到這一切,我的心真是像刀砍了一樣。我想起多年以前我所經歷過的親人的死別,我覺得有一種天昏地暗的感覺,非常可怕,那樣的感覺太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