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7)
楊登科走進司機班時,刁大義和胡國干正在為一步棋爭執不下,對楊登科的到來好像毫無察覺。楊登科站在一旁觀看了一會,原來是胡國乾的馬踩得不是地方,被刁大義逮住破綻吃掉了個炮。胡國干想悔棋,刁大義摸摸唇上的小鬍子,陰笑着生死不幹。看着刁大義那陰笑的樣子,楊登科就想起他那個刁德一的別號來。刁大義的身材瘦瘦的,唇上還有兩撇小鬍子,跟《沙家浜》裏的刁德一有些相似,加上刁大義和刁德一諧音,農業局的人都這麼喊他。刁大義也無所謂,刁德一就刁德一,有時在包廂里唱卡拉OK,他還有意點了《鬥智》,學刁德一的樣子,一手叉着腰,一手夾了煙,陰陽怪氣地唱上幾句“這個女人不尋常”,還真像那麼回事。胡國干見刁大義不肯悔棋,感到很惱火,就說:“你剛才已經悔了三步棋了,我悔一步棋你都不同意,那這棋是沒法下了。”刁大義說:“我本來就不想跟你下,跟你這種低水平的人下多了,只會降低我的水平。”胡國干聽不得這話,有些來氣,眼睛一瞪,桌子一拍,吼道:“你有什麼了不起的?你了不起不還是跟我一樣,只是個小小的司機?”刁大義還是不慍不火,說:“我當然是個小小的司機,不像你是國家幹部,現在又給康局長開上了車,那更不是一般的國家幹部了。”原來胡國干這個名字也是有些來歷的。胡國干過去也在部隊干過兩年,還是一個技術兵,複員進了農業局后,他逢人就說他那技術兵種到了地方上相當於國家幹部。局裏的局長科長們對他的話不太在意,他說相當於國家幹部就國家幹部,沒誰跟他較過真,反正也不用單位給他拿國家幹部津貼。司機班裏的同行都是工人,聽了這話,感覺他是抬高幹部,貶低工人,有些不是滋味,就把國家幹部四個字壓縮成國干,譏諷地叫他胡國干。不想這個名字一下子就在局裏傳開了,人人見了他都胡國干胡國乾地喊,以至弄假成真,再沒人記得他原來的名字,彷彿他本來就叫胡國干似的。胡國干自己開始聽人這麼叫他,還有些臉紅,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覺得這個名字既響亮又風光,人前人後得意時,也拍着胸脯我胡國干怎麼怎麼地自稱起來,好像自己真的成了國家幹部一樣。不過今天刁大義拿國家幹部四個字來說他,他還是聽得出其中的譏諷意味的,紫着臉半天說不出話來。這棋也就下不下去了,兩個人都撇開棋盤站了起來。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了楊登科的到來。下棋時生的閑氣也消了,兩個人一前一後夾住楊登科,問長問短起來。胡國干說:“你還活着?我以為你早死得沒屍身了。”楊登科說:“我死了你有什麼好處?”刁大義說:“你死了他好打聶老師的主意嘛。”聶老師就是楊登科的老婆聶小菊。胡國干說:“我怎麼敢?聶老師人家是知識分子,我一個大老粗怕是邊都沾不上的。”楊登科感到一陣溫暖,剛才在政工科和辦公室惹的不快似乎也消了許多。趕忙拿出芙蓉王,朝兩位手上遞。胡國干接了煙就往嘴上戳,又打火點着,猛吸一口,說:“好煙好煙!登科當了大學生,連煙的檔次也上去了,以後我們的蓋白沙,你恐怕是抽不習慣了。”楊登科說:“是一位同學送的,我自己哪裏買得起。”正鬧着,老郭和小錢回來了,又是幾句對罵。罵過,楊登科給他倆也發了煙。整個屋子於是雲遮霧罩,烏煙瘴氣,像是起了火災。小錢瞄瞄楊登科,說:“楊哥你現在是正兒八經的大學生畢業了,怎麼看上去跟從前還是一個卵樣子?”這話讓楊登科心生感激。終於有人想起他是大學生畢業了。楊登科很想就大學生的話題發幾句高論,卻又覺得這樣淺薄,謙虛地說:“別挖苦我了,我這算不得什麼正規大學生,不過電大專科生而已。”小錢說:“你都是專科生了,我們連本科生都還不是的呢。”胡國干逮住了破綻,大罵小錢:“你什麼文化?難道本科生比專科生還低一檔?”小錢斜胡國干一眼,說:“沒有一點幽默感。”回頭又對楊登科說:“把你的文憑拿出來給我們見識見識吧?看是不是街邊文憑販子擺的那種。”楊登科想起在電大門口見過的假文憑,忍不住笑笑,說:“比那種文憑當然還是要正規一些。”小錢說:“那你快拿出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