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X的現實主義(三)
X最初對我施法術是在多年前一個秋天的下午。那天下午,我趴在樓道的護攔上,看着樓下的滾滾人流。X就在不遠的地方朝我吐了吐舌。這個毒蛇吐信的動作,讓我從傍晚開始忐忑不安。這不安蔓延至午夜,在夢裏和以後伴隨着我等候在X的拐角,又陪她穿越燈火通明的大道,以及每一個夜色溫柔的街區。
穿越僅僅存在於時間之中的距離,終於來到山頂。山頂有點兒冷,濕氣則變得凝重許多。地勢一下子開闊起來,我帶領舍長往前走,在身後留下一個個擾動空氣而產生的旋渦。
我試圖尋找當年和X拍照的準確地點,後來還真找到了。我相當精確地站在六年前自己的腳印上,身邊出現了現實主義的X。和六年前一樣,她笑靨如花,抱着一根精瘦的旗杆,厥着小屁股,左手做出個“V”字。我挨着X,感慨時光倒流或者是時間停止的奇迹。
當年我把上衣綁在腰間,挺髖而立,就像個流氓。
但我無法把速度提升到每小時150公里。這個速度可以把心跳混合在一起,以便徹底摧毀X的防禦。——所以我不能以生活打動X,一如生活不能打動我自己。我亦步亦趨,同時開始了爬行動物仰望天空所產生的絕望。
雨越下越大,我不得不從短暫的過去回到未來。打傘幾乎沒有什麼作用。那些金棕櫚像是得了癲癇,在風中手舞足蹈。我想起有個高中同學在習作中這樣寫到:“棕櫚好像婷婷裊裊的傣族姑娘。”現在看着裊娜的傣族姑娘中風狂走,覺得很趣味盎然。
我在高中時得了一種怪病,寫東西停不下筆。班裏不少人都得過這種病。有個高佬病得最重,寫東西的時候還要人格分裂。一些人在偉大的教育制度下不藥而癒;我和高佬則是被語文科代表治好的。——語文科代表不時我們看她的大作,我們的病就從根子上好了:我們失去了大鍊鋼鐵式的熱情。
我和舍長被大雨逼入一處水榭,開始無可奈何地欣賞着因大雨而闃無人跡的風景。空氣和水都曾在艾略特的詩中死亡。卻又於此時,以雨的形式復活人間,舉行着不為人知的狂歡。在一片迷離之間,所有意象都一再變得難以捉摸而不可挽回,其中包括X以及想起X的我。
關於X的記憶正在消失。那次合影以後,X從現實主義變成了萬惡的後現代。她更多的以傳聞的形式出現,偶爾進入文字或音像構建的空間。我後來收到一些數碼相片,呈現着一個穿着弔帶裝的X。這個X的胸部不夠豐滿,脖子到手臂那一片異常迷人。我還接過幾個X打來的電話,以及一些有關X的神喻。但無論哪一種信息,都不是X現實主義的證明。——在青山合影里,我和笑靨如花的X在一起:我是存在的,那麼X也並非出自虛擬。但是X把自己虛擬起來,對於過去不屑一顧。我憎恨捉迷藏,憎恨每秒30萬公里的速度隔斷了過去。
在我被語文科代表治癒以前,我不斷給X寫信,始終飽含着與實際狀況不相符的激情。我在信中寫下理想的詩篇,把自己感動得一塌糊塗。我就這樣度過了高中時代。X也偶爾給我回信,言之不詳。她的信現在不知到哪兒去了,也許落到了我媽的手裏。
如果把X寫給我的信定性為普通信件,那它們可能還埋在廢書堆里;如果定性為情書,那就一定在我媽手裏。給那些信定性的不是我而是我媽。這種東西要是落到我媽手裏,要回來也沒用:她那一定還有影印本。——對我來說,X的信就是X的信,歸類為別的什麼東西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