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繃(六)
楊帆仍然不想回家,而且他發覺自己正逐漸開始享受這種自由。和鄒菡結婚後,除了陪客戶做一些場面上的應酬,他絕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家裏,教女兒識字,陪妻子看那些又臭又長的韓劇,星期天全家爬爬山。打打球什麼的,這樣的生活,坦白的說,楊帆並不覺得是被束縛,他知道平淡未嘗不是一種美,只是他發覺,有一種什麼東西正從他身上慢慢溜走,這種消失讓他莫名悵惘。楊帆又想起了三個小時以前。當時呈現在他眼前的鄒菡,絕對是一個陌生的女人,那些古怪荒唐的念頭,髒字連篇的對話,讓楊帆無法再把"羞澀"這個詞語和鄒菡聯繫起來。原來一個人平時不發表見解,並不代表她沒有想法,恰恰相反,寡言少語的女人有着更縝密的心思。也許她的積怨在那一刻爆發了?楊帆想,看來,我從來就不了解她,說不定她已經厭倦了我們之間那種平淡的生活,說不我的享受已經變成了她的忍受,因此才會背着我想入非非。他的腦海里又閃現出那個海軍軍官的樣子,他沒見過他,因此全憑想像。他應該不是孔武有力的那種人,鄒菡一向喜歡的是優雅的。略帶女性化的男人。但是,誰知道呢?好,讓我們設想他穿着帥氣的白色軍服走進電梯,此時鄒菡已經在裏面了。他對她笑了一下,鬼佬總是很懂禮貌的。接下來……接下來是什麼?一陣狂怒湧上心頭,楊帆發現自己無法正常思考,嫉妒象有毒的火,燒毀了他的大腦,現在他只想做些瘋狂的事情,做給鄒菡看,讓她也感受一下此刻他所承受的煎熬,讓她知道她虧欠自己,讓她後悔。
楊帆撥通了好友鄭南的電話,這小子果然還沒關機。電話那頭十分嘈雜,鄭南顯然是喝多了,說話舌頭有點大。
"是你啊,我操。什麼?你要找我喝酒?開玩笑吧……哈哈,真他媽的奇迹出現了。你真的要喝酒?……那你過來吧,哥幾個正喝着呢,你來吧來吧。"
按鄭南提供的地址,楊帆很快找到了那間酒吧。酒吧在深南東路這邊,並不起眼。楊帆看到門口聚集着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正不懷好意的打量着他的車。這種亂七八糟的地方,這些亂七八糟的人,楊帆想。他有些後悔來此地,他的本意是想買些啤酒到鄭南家裏,兩個老朋友海闊天空的聊一聊,他喜歡那種親切又安全的氣氛。在楊帆眼中,酒吧就如同夜行嚙齒類動物的巢穴,充滿了骯髒和不可知的危險。而且楊帆一直有某種心理障礙:當他從一個光線充足的地方走進一個昏暗的房間時,會感到害怕,而所有的酒吧在部局上都是如此。因此,在楊帆硬着頭皮走進這個狹小的空間時,他覺得自己是走進了一個牢籠。
不出所料,撲鼻而來的正是那種可疑的屬於酒吧的味道,當楊帆的眼睛終於適應了黑暗的環境,他看見鄭南正向他招手。於是他穿過擁擠的人群走
過去,盡量讓自己不要和其它人有身體的接觸。鄭南已經醉得站不穩了,但精神十分亢奮,擁抱楊帆的時候動作誇張。連鄭南在內,在座的一共是三男兩女。從裝束和神態上可以看出,那兩個女人即便不是三陪小姐,只怕也是鄭南不知從哪裏騙來的便宜貨。拙劣的濃妝掩飾不住實際年齡的蒼老,那幅惺惺作態的樣子更讓楊帆胃口全無。他想,**也要有點專業精神吧。躺在鄭南懷裏的那個醜女人一直兩眼放光的盯着楊帆看,好象他是一盤可口的下酒菜。
作為楊帆最要好的朋友,鄭南差不多熟知他的一切,算起來,他們的交情起碼有二十年。楊帆有時忍不住會想,二十年,這真是一段漫長的日子,多少弱不禁風的愛情在這段歷久常新的友情面前也要自愧不如啊。同時他又有些遺憾,原本今天是要和這位多時不見的知心好友促膝長談一番的,看情形是不可能了。於是他唯有坐下來,一杯杯的喝悶酒。他幾乎是不會喝酒的人,很快就暈了。鄭南拍着他的肩膀,問他要不要找個小姐來玩一下,楊帆搖頭表示拒絕。閑不住的鄭南開始向周圍的人吹噓他這位老朋友,年輕英俊,事業有成,而且從不背着老婆亂搞男女關係。"這樣的男人簡直就是國寶啊!"鄭南說。
在大量酒精的作用下,楊帆似乎出現了某種幻覺,他彷彿看見自己正和鄒菡坐在新房的地板上,兩個人手持酒杯,相視而笑。那一天,他們剛剛拿到新房的鑰匙,決定喝點酒慶祝一下。鄒菡很快就不勝酒力,紅着臉龐呵呵傻笑,樣子十分的嫵媚。後來他們就在地板上做了愛,那感覺是前所未有的好。他們幸福的擁在一起,談論着愛情和未來。鄒菡說,我要我們永遠永遠象今天這樣相愛。對此楊帆深信不疑。在談起身邊的許多破裂婚姻時,他們都表示無法理解,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足可以愛一千年。他們想,那些分手的人,只是愛得還不夠深吧。為了以防萬一,他們還鄭重約定,如果以後發現彼此之間的感情已經變淡,就要想想今天,想想他們今天所說的話,所發的誓,想想今天他們是多麼的深深相愛,這樣,他們就可以接着走下去了。
一陣刺耳的吵鬧聲把楊帆驚醒,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然昏睡了多時。他看見鄭南正和一個本地爛仔模樣的人爭吵着什麼,態度極不友善。楊帆預感到可能要出事,打算制止,一時卻站不起身。不久雙方有推搡的動作,鄭南帶來的那幾個朋友趕緊上前勸架,總算沒打起來。那爛仔走出門口時指着鄭南大聲叫嚷了幾句,鄭南把中指豎起回敬他。
音樂聲震耳欲聾,楊帆覺得自己的腦袋就快要爆炸了,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瘋魔一般的跳舞者。停止不了的晃動。醜陋女人的嘴唇鮮紅如血。千奇百怪的人臉。藍頭髮。綠頭髮。紅頭髮。阿娟身上的奶味兒。迪斯科燈閃得象怪物的眼睛。英俊的海軍軍官。傑克丹尼摻軟性毒品。鄒菡的臉。張圓圓的臉。街邊的流鶯正對他招手。可疑的味道,可疑的污跡。爛醉如泥的人們。對面的鄭南還在忿忿的說著什麼。一個酒瓶當頭砸下,發出一聲脆響。楊帆看到鄭南摸了摸頭上的血,似乎還湊到鼻端聞了一下。接着,粘腥的血洶湧而出,鄭南滿臉滿身都是血,他哇哇大叫着,那樣子可怕極了。十幾條黑影從暗處衝出,楊帆立刻嗅到了死亡的味道,酒也給嚇醒了。他的肩頭被什麼東西狠狠砸了一下,接着渾身都在劇痛。紛亂的人影,尖叫聲,破裂聲混在一處。楊帆本能的用手護住頭部,眼前的狀況根本不容反抗,他趁亂奪路而出,頭都不敢回。直到衝出酒吧的門口,他也沒有停止奔跑,混亂中他早已忘記了自己是開車來的。他想找人求救,可是周圍的人紛紛避開。他看見幾個爛仔追了出來,就象看見死亡本身向他跑來,這一聯想讓他膽顫心寒,於是他沒命的逃掉了。
凌晨四點鐘的深南大道極度荒涼,路燈的影子象一具具屍體橫躺在地面上。楊帆狼狽不堪的奔跑着,鞋子都跑掉了一隻,這使他活象個小丑。本來他想的只是麻醉一下自己,找個人傾吐鬱悶,誰知反而讓自己陷入險境。眼看着局面終於不受控制,除了沮喪,楊帆還感到一絲滑稽。
在一座陌生的城市裏,他們迷失了道路。周圍的人面容冷漠,在不遠處指指點點。鄒菡知道他們是在議論自己,她看了一眼身邊的楊帆,發覺他根本幫不了她,在這樣危機四伏的環境裏,楊帆的存在只能讓她更加尷尬。更糟糕的是,她發現他們兩個都沒穿衣服,就那麼赤身**的站在人群中。那是一種羞愧得要死的感覺……不久楊帆消失了。奇怪的是,楊帆一走,鄒菡反而沒剛才那麼尷尬了,雖然她仍然不着一絲。她一個人慢慢的走,周圍的人好象熟視無睹……一個男人在前方出現。這可能是早晨,因為薄霧還未曾散去,在縹緲的晨霧中,那個男人緩緩向她走近。鄒菡此刻的心情十分複雜,恐懼,羞愧和莫名的期盼交織在一起。男人的臉漸漸清晰,是他。那個海軍軍官。他友善的對她微笑,好象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似的,這讓鄒菡消除了最後一點緊張。他親她,溫柔的撫摸她,然後他們開始**,就在路邊……更多的人出現了,有幾百個,他們找到了各自的性伴侶,男人和女人,放肆的糾纏着呻吟着……那麼多的人,全都在**,這場景真詭異極了。鄒菡發現壓在她身上的是另一個男人,正機械的動作着,面孔扭曲……接着又是另外的男人……這時候鄒菡忽然意識到,楊帆回來了,他正在某個地方觀看着這一切,他一定看見自己和這些陌生男人的舉動了。鄒菡感到她現在所做的,是要讓楊帆更加痛苦,所以她開始誇張的大笑,為了讓他聽見,讓他嫉妒,也為了藉此消除自己的羞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