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婚後(9)
“福特,1991年的,六個缸,豪華車型。”潘多面有得色。美國真平,這是周蒙對美國的第一印象。路平地平。晚上十點多,從車窗向兩邊看去,視野遼闊毫無阻隔,沒有鱗次櫛比的高大建築。潘多說,城內最高的建築物,是他們學校附屬的醫院大樓,有六層。潘多開車已經很嫻熟了,手都不握方向盤,只用手心轉來轉去。12月,潘多穿的卻是T恤和短褲,周蒙一路來也看到很多美國人穿得這樣少。他們住在學校的宿舍里,那種二層的紅磚小樓,很像以前周蒙在精儀所的家。他們的房間也在二樓,房間很臟,男生宿舍的那種臟。一室一廳的格局,地上鋪的是地板磚,不是木地板,也沒有地毯。廳里有長沙發、玻璃茶几、31吋的電視、索尼音響,卧室是康柏電腦、掃描儀、打印機和傳真機,都是新的,這些潘多在電話里都跟她彙報過。他們還沒有DVD機呢,卻已經擁有十幾套電影DVD光盤,因為便宜。潘多說所有的東西都買得很便宜。因為很便宜,除了這次周蒙帶來的3000美元,父母給他們的錢都花光了。“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在沙發上親熱了一會兒,潘多問她。衛生間有白瓷浴缸,一個冷水龍頭,一個熱水龍頭。潘多說,在美國,任何地點的水龍頭都是一管放冷水,一管放熱水。周蒙脫掉衣服,把水溫調好,邁進浴缸,拉上浴簾,剛把頭髮淋濕,潘多進來了。也許因為生育過了,這一次,周蒙沒有叫疼,表情也比較愉快,讓她丈夫滿意極了。洗完澡,吃了潘多給她做的雞蛋西紅柿菠菜面,已經一點了。時差的關係,周蒙沒有一絲睡意,她想去洗衣房洗衣服,她早看到衛生間裏滿滿一筐的臟衣服臭襪子。潘多說明天他去洗吧,他現在得回學校做實驗。這一點點賢惠周蒙還是有的,她只要求潘多把她領到洗衣房就行,說著就要找衣架準備晾衣服。潘多笑着攔住她,告訴她,在美國衣服都是烘乾的。等周蒙最後去洗衣房取洗好烘乾的衣服,她看看錶,是深夜三點一刻。去洗衣房的路上一個人影也沒有,周蒙沒有抬頭看一眼月亮,不知道她剛到美國的那個夜晚,月亮是又亮又圓的。把洗好烘乾的衣服分兩次搬回來,再一一掛好。人還是不覺得困,趁洗衣服的空當,周蒙把地面已經拖了兩遍,廚房也收拾乾淨了。她帶來的兩隻大箱子都打開了,床上換了她前天在北京雙安商場買的床單和枕套。現在,房間裏唯一讓周蒙不能忍受的只有卧室里骯髒雜亂的書桌了。印着英文的紙片她看不懂不敢亂丟,一律用夾紙簿夾起來。在厚厚的電話簿下居然有一條臟內褲,周蒙皺着鼻子用手指夾住甩到垃圾筒里。頭回見潘多,他穿白毛衣、皮夾克和一條洗得不見本色的牛仔褲,皮膚比一般女孩子還白皙,頭髮剃得只剩一寸,她滿以為,他是個愛乾淨的男孩子。桌上什麼都有,口香糖,麵包片,香煙頭,鞋帶,一角幹了比薩餅,小飛蟲的屍體,就在這堆垃圾里周蒙發現了她和兒子的相片。這是潘登滿月的時候照的,婆婆寄過來的,周蒙自己沒給潘多寫過信,他們聯絡都是打電話,周蒙在公司里可以打國際長途。跟周蒙相比,潘多算是熱心腸的人,可也不見得記掛誰,周蒙還沒有聽到他問候一聲父母,包括把他當心肝寶貝的奶奶,更不要講潘登了——他未曾謀面的兒子。他是那種孩子,只掛着眼前的人與事。“知子莫若父”,潘多的爸爸講潘多:“我們多多別看沒心,可是個有良心的孩子,打小仁義。”周蒙拿起相片,擦去灰塵。相片下有一張窄窄的紙條,周蒙正要把紙條團起扔掉,眼睛瞥到一個女孩子的名字:薛婷。周蒙收住手,展開紙條。薛婷:我太太下個月就要來美國了。相信你還是會選擇你的男朋友,你也同意,從各方面來說,他都比我更合適。感謝你給我的所有的快樂的日子。沒有簽名,但是,周蒙完全相信這是潘多的作品。也只有他才會這麼做,寫了這樣一張紙條還亂放。奇怪的不是他,而是她。她為什麼這樣冷靜?她為什麼沒有一點兒生氣的感覺?電話鈴驟然而響,周蒙拿起話筒。“親愛的,你還沒睡啊,我馬上就回來了。”是潘多。周蒙想起來,今年10月的時候,潘多幾次打電話催她快點兒來美國,他甚至威脅她說:“周蒙,你以為你丈夫是沒人要的啊?”周蒙後來知道,潘多和薛婷並不是10月才開始的,而是早在1月,潘多來美半年,周蒙生產前後。背叛?周蒙壓根兒沒想到這個字眼,她已經習慣了。當然,在她生他們的孩子的時候,確實有點兒不地道。等潘多回來,周蒙把紙條原璧奉還。不是不尷尬,可是潘多尚能笑得出來,笑得還那麼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