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而今,整個小院的人都隨着徐冉心情變好而隨之放晴。
翡翠和寧福在學堂外等候時,談起徐冉最近醒過神的狀態,翡翠道:「二娘子和從前不大一樣了,雖然表面看着沒什麽變化,但我近身伺候着,總歸能感受到。」
寧福雖是小院的人,卻不入院內伺候,專管徐冉出行事宜,笑問:「哪不一樣了,我瞧着沒什麽變化啊,每天按時上學下學,回了府就悶屋裏,和從前一樣。」
翡翠道:「反正就是不一樣,比以前開朗了不少,偶爾還會同屋裏丫鬟說笑。上次紅玉通過四級侍考,二娘子送了塊白玉給她,說是慶賀,請了院裏丫鬟做一席,有酒有肉的,紅玉別提多高興了,這要放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寧福一聽,驚訝道:「還有這事?」
翡翠笑道:「我騙你做什麽,你等着吧,要是咱倆也能通過四級侍考,指不定也能得二娘子的慶賀禮呢。」
寧福笑,「你還要考四級?你又不是紅玉,非家生子考個三級就夠了,難不成你真想一輩子伺候人嗎?」
翡翠是諸學結業後到徐府做丫鬟的,並不是同紅玉一樣的家生子。家生子是什麽呢,就是從小賣身,幼學以及諸學侍科都是由主人家提供上學,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無休,除了不斷地考取高級侍考,別無它路,要麽做個粗使丫鬟要麽做個高等丫鬟,橫豎都是做丫鬟的命。
非家生子就不一樣了,一般都是諸學結業十三歲左右入府伺候,簽的也不是賣身契,而是有年限的契約。能入高門的非家生子,幾乎都是諸學中名列前茅的。
翡翠道:「伺候人怎麽了,術業有專攻,做個六級侍子,不比街上開館子強多了嗎?」
寧福笑道:「好志向。要考六級那可不是鬧着玩的,你看紅玉,她現在是四級侍子,但若想繼續考五級,必要條件之一就是服侍的主人考入太學。現在二娘子連高學都沒考呢,你就望着後面的事了?」說完,他嘿嘿一笑。
翡翠瞪他一眼,「二娘子遲早會入太學的!」可話音一落,她就沒了底氣,可為了撐場面,橫豎就是咬定徐冉將來肯定是有大出息的人。
徐冉在學堂里聽着課,完全不知道自己正被人寄予着厚望。一邊看着夫子一張一闔的嘴,困得哈欠連連,上眼皮碰着下眼皮,隨時能睡過去。
上午呂夫子的四書五經和宋夫子的算術,由於是複習比較前面的淺顯知識,她聽得還不錯。當然了,在徐冉看來,能聽懂就算不錯了,要想徹底掌握,還得進一步努力。
等到下午莫夫子上周法,剛開始徐冉還能撐住,到後面,莫夫子滿嘴的文言文,而且不會停下來用白話文解釋,動輒就一頁頁地翻過去,且語速極快,徐冉就有點崩潰了。
下午上課本來就沒什麽精神,況且莫夫子講得太快,除卻那些學霸級的人物,比如說韓通,其他人都是半獃滯狀態。
莫夫子皺了皺眉,一手捧着厚厚的《大周律法》,一手拿着戒尺,望着底下沒精打採的學子們,心中既氣又惱,如今雖已是風雪消融之際,但離開春的日子尚早,怎麽一個個地都跟犯春困似的!
莫夫子決定讓這些學子們清醒一下,先是抽人背誦《大周律法》中的五刑、十惡、八議,沒背出來的,或有結巴磕磣的,皆令抄寫十遍。
徐冉一聽,瞬間就挺直腰背,端正坐姿,一副好好學習、認真看書的模樣,祈禱千萬不要抽中她。
莫夫子連點了四人,回答得倒順暢,點到第五人時,徐冉聽見一個沙沙的女聲,帶點結巴,回答問題時像是要喘不過氣一般。
徐冉不敢動,生怕一動就被莫夫子注意到,只敢轉了眼珠子去瞧。
莫夫子顯然沒什麽耐心,「趙燕,你到底有沒有認真溫習功課?回答不出就坐下,回去後抄十遍,明天交到耳房來!」
趙燕低着頭,比同齡人高出一截的身量,站起來時同莫夫子差不多高。挺鼻闊額、大眼櫻唇,眉目之間透着幾分英氣,此時被莫夫子這麽一訓,一張臉燒得通紅,咬着嘴唇,支吾地道:「昨天才看過的,我能背的……」
莫夫子道:「那你倒是背背看,八議中的前四議,為哪四個?」
「四曰議賢謂……謂……」糾結了半天,終歸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莫夫子哎地一聲嘆氣,「謂有大德行之賢人君子其言行可以為法則者,其為第四議。坐下吧,不用背了,直接抄十遍。」他看了看趙燕,本來還說上兩句,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這個趙燕啊,平時看着最是努力不過,但關鍵時刻總是不中用,別人若有她一半努力,只怕早就通過高學了,哪裏還要連考三次,可見這世上,不是人人都有讀書天分的。
莫夫子搖了搖頭,負手挪步,點其他人繼續背。
徐冉朝趙燕那邊瞄了眼,見她獃獃地坐在那,像是還沒回過神,許是注意到了什麽,趙燕忽地抬頭,滿臉的羞憤正好與徐冉的目光撞個正着,剛才還羞愧自艾的眼神,此刻瞬間變成兇狠的一剜,似是被人冒犯了一般,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徐冉被嚇得立即低頭,當即懷疑自己是不是跟她有什麽深仇大恨。
許是徐冉今日運氣好,莫夫子倒沒有點她,佈置了堂外題之後便宣佈下學了。她慶幸之餘,捧着律法,拿青竹狼毫筆畫圈圈,將剛才莫夫子點人抽過的律法記下來,準備回去背一背,今天沒抽到她,保不準以後就抽到了,得早作準備才行!
許是今日右眼一直跳,徐冉正準備同蘇桃一起出學堂時,就聽到後面有人喊她。
來人是天耳,說是呂夫子找她談話。
和班主任談話可不是什麽好事,徐冉與蘇桃道別,在蘇桃同情的注視下,拖着沉重的步子往耳房走。
本以為她又犯什麽事了,結果沒什麽事,不過是呂夫子嫌她最近字寫得太難看,讓她以後多練練字。
「莫夫子和宋夫子也都跟我說,你那字就跟鬼畫符一樣,頭尾沒個好歹,就沖你這字,批卷夫子想給及格也有心無力。這樣好了,除堂外題之外,你另習一百字,每日一早交過來。」
呂夫子本來不太想管徐冉的事,可因為她上次交白卷的事,他不得不管。
依徐冉現在這樣,只怕是考不入高學的,到時候一遍遍的重讀重考,跟趙燕落他手裏考不出去一樣,別人還以為他這個教員當的多麽無能。而且徐參知那脾氣,萬一一個想不開,賴上他,天天請他去徐府,那陣仗他可受不了。
這不,新會學才開堂幾天,徐參知擱他家下的帖子就已經有十張了。每次請過去耽誤時間也不多,一刻鐘不到,開口閉口就是「徐冉今日堂上表現如何」、「夫子受累了」,講真,呂夫子喝徐府的茶都已經喝到要吐了。
是以呂夫子發誓,無論如何一定要盯牢徐冉,日日督促,堅決不能讓她有鬆懈偷懶的機會,所以連字寫得不好看會被高學刷掉的細節他都想到了。
「台案下面的第二個柜子裏有本我謄抄的《千字文》,你拿去照着臨吧。」呂夫子談完話,擺了擺手,示意徐冉離開。
徐冉有些驚訝也有些不服氣,以前上學時,她學過圍棋、古琴和書法,前兩個都是打醬油,第三個倒是認真學的,還拿過市裏的書法獎。而且說來也巧,原身同她的筆跡差不多,所以她以為自己的字還算拿得出手,今日被呂夫子這麽一說,簡直無地自容。
練了五年的字尚且是鬼畫符,那怎樣的字才能稱得上好呢?
等到了學堂,徐冉還沒踏進去,就聽見裏面有人在哭,她不禁疑惑,都這個時候了,學子們應該已經走光了,畢竟都要忙着回府趕功課,沒空在學堂停留玩耍。
她以為聽錯了,想着應該是貓在叫,就大大剌剌地邁了進去,這一腳踏進去,悔得她恨不得將腳剁了,真的有人在哭啊。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下午用眼神剜過她的趙燕。此刻趙燕正伏在桌案上,桌上攤着《大周律法》,一邊抄寫,一邊抽泣。見有人來了,她立即擱下筆,用袖子胡亂擦了擦眼睛,快速地瞄了徐冉一眼,將頭轉過去背對着,裝作沒事人一樣。
「我家侍子還沒到,我在學堂里坐會。」雖是極力隱忍,但由於她剛哭過,聽得出聲音有些顫抖。
徐冉一時懵住,想起剛剛走到學堂外時明明看見趙家的轎子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尷尬至極。她想了想,還是決定硬着頭皮去拿台案下的《千字文》。
「夫子讓我拿書,我拿了就走。」千萬別記恨啊,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經過趙燕身邊時,不禁加快了腳步,三兩步就到了台案,在柜子裏找了許久,終於找了夫子說的《千字文》。一吹,全是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