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業女人――蘇青(3)
在這種背景下,她創作了《結婚十年》。這部印行了18版的作品立刻使她的創作高峰隨之而來,包括中篇《歧途佳人》、短篇小說集《濤》以及多本散文集。她以女性的角度表現女主人公的心路歷程,表達普通職業女性務實而不避利的特點,充滿了女性的自覺、迷惑和焦慮。她又適時地提出“婚姻取消、同居自由”的觀點,甚至毫不避諱大談性問題,為此讀者給了她“大膽作家”的美名。她的這種世俗化受到市民讀者的大力歡迎。於是,報紙長篇正文的邊角里,開闢了她的一個小專欄。她不說風月,只和市民一起談男人女人,談結婚離婚,談子女家長,談職業人生。讀她的文章就好似聽她發言,快人快語,卻句句在理。她自己也當編輯,一本《天地》雜誌辦得紅紅火火。“第一期原印三千,十月八日開始發售,兩天之內便賣完了。當十月十日早晨報上廣告登出來時,書是早已一本沒有,於是趕緊添印兩千,也賣完了”。(蘇青《做編輯的滋味》)胡蘭成就是讀了這上面發表的張愛玲的《封鎖》,才成就了他們的一段情緣。她就是這樣在上個世紀30年代和40年代的上海馬路上走着的一個人,獨自去剪衣料、買皮鞋、看牙齒、跑美容院,獨來獨往,卻熱熱鬧鬧;臉上帶着看透一切的諷刺笑容,卻一如她的文字一樣無矯無飾,天真感性,直抵人心。不僅文章如此,她做事也是“世俗”到底的。替她出書的人僅想賺她一個35%的折扣都不容易,她可以自己把書拿到馬路上去販賣,甚至不惜與書報小販在馬路上講斤頭、談批發價。一個女子竟有這種大膽、潑辣的作風,或許是繼承了寧波人的精明。雖然她的能幹、獨立不禁讓人覺得她有女權主義的嫌疑,但有些時候,她也不免流露出小女人的意識。比如,為了孩子,她放棄了再婚的可能,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教子之中,還寫了《救救孩子》、《現代母性》等泣血之作。另外,她曾對張愛玲說,“女朋友至多只能懂得,要是男朋友才能夠安慰呀”,也說明她潛意識裏還是習慣於依靠男人的。兩個女作家王安憶談到蘇青,說她“有些被張愛玲帶出來的意思”。不錯,雖然她們都是上海成為“孤島”時走紅的作家,很多人卻是在張愛玲之後才知道她的,即使在她們一度被中國現代文學史遺忘,而後來張愛玲又終於走紅時,她也沒能紅起來。其中的原因不難理解,首先兩人成長的環境就大不相同。雖然同是大戶人家出身,但蘇青是從上海里弄的洋房裏走出來的,而張愛玲則是由滬西公寓大樓上望下來的。一個童年幸福美滿,快樂無憂,一個從小冷漠自負,鬱鬱寡歡;一個寫散文,滿篇談的是衣食住行,一個寫小說,始終唱的是女性哀歌;一個露在面上,樸實親切;一個藏在紙后,寂寞蒼涼。看着蘇青,大約便可認識上海的市民;讀完張愛玲卻還無法理解她洒脫寂寞的傳奇。說到底,兩人的差別便在這一近一遠間。蘇青是真實的,真實到隨處可見,一口帶着寧波味的上海話,一身極平常的衣服,要找她並不難。張愛玲則是虛無的,面上放開了手腳,骨子裏還留着世故,沒有顛覆的野心,卻滿是女性的聰敏和小心。她的“俗”是織進了“雅”里的,而蘇青的“俗”則像白開水一樣,清楚透徹。在蘇青的眼裏和筆下,人生是多麼實際——浪漫和美麗不是沒有,但是攙雜在世俗、辛勞和眾多小齷齪里,往往並不顯得那樣美好。在張愛玲的文章中同樣能找到類似的表達:“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但由於其出身是清末仕宦之家,華美中無處不透出奢華靡腐的氣息,蘇青則不然。正如實齋在《記蘇青》一文里所說的:“除掉蘇青的爽直以外,其文字的另一特點是坦白,那是**裸的直言談相,絕無忌諱。在讀者看來,只覺她的文筆的嫵媚可愛與天真,絕不是粗魯俚俗的感覺。在她最近一篇文章中,有一句警句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經她巧妙地標點一下,女人的心眼兒透露無遺了……”1944年,她們共同就當時關於婦女、家庭、婚姻等問題坦誠地進行過一次談話。這次談話的珍貴記錄代表了那個時代新女性的觀念和思想,在60年後的今天所引起的反響依然是巨大的。儘管兩個人之間不乏差別,但這樣不影響她們成為生活中的好朋友。雖然兩人很少見面,卻彼此相知。君子之交淡如水,因為淡所以不膩。作為同行,她們都是當時文壇女作家中的前衛者。她們都用女性獨有的細膩眼光寫着身邊的事情,她們有着相同的靈氣。她們表面上和和氣氣,私下裏也在相互嫉妒、競爭着,而對人生的深刻理解又讓她們惺惺相惜。“如果說她同我不過是業務上的關係,她敷衍我,為了拉稿子,我敷衍她,為了要稿費,那也許是較近於事實的,可是我總覺得,也不能說一點感情也沒有。”張愛玲如是說。晚景凄涼抗戰勝利后,張愛玲因與胡蘭成戀愛而備受攻擊,冷靜而善於自我保護的她選擇了沉默。最終,在曇花一現的風光日子后,張愛玲走了,在多少有點勉強地寫完《十八春》和《小艾》后堅決地去了海外。她明白她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所以她一定要走。後來的事實證明,她的決定是正確的,使她最終沒有受蘇青的那份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