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的傳奇--張愛玲(1)
20世紀40年代的上海,凄風苦雨,處處瀰漫著淪陷區的寥廓凄迷。寂寞的文壇上,她是轟轟烈烈的滿山杜鵑,灼灼的大紅色,既突兀又自然;她是奼紫嫣紅的罌粟,頷首低垂里,帶着誘惑和神秘;她是開在陰暗角落裏的玫瑰,凄紅而妖艷,藏不住浮世的悲歡。她的小說集叫《傳奇》,而她自己也正是上海瑰麗的傳奇之一。冷暖人生1921年,張愛玲出生在上海地處公共租界的張家公館。她的爺爺張佩倫是晚清翰林院學士,外祖父更可謂大名鼎鼎,乃是稍微了解一點中國近代史的人就知道的李鴻章。可以說她是地道的貴族後裔,血管里流淌着“貴族的血液”。兩歲的時候她隨全家遷居北方,直至8歲才搬回上海。8歲以後的日子對於她來說是殘缺不全、黯淡凄楚的——父母失睦離婚,不久父親再婚。因為看過太多太多關於後母的小說,她認為世上最壞的事情莫過於此。“我只有一個迫切的感覺:無論如何不能讓這件事發生。如果那女人就在眼前,伏在鐵欄杆上,我必定把她從陽台上推下去,一了百了。”和她想的一樣,她的後母待她很不好。17歲那年,年少的張愛玲終於受不了後母的虐待,從父親軟禁她的黑屋中逃了出來,逃到母親那裏,從此和那個封建家庭斷絕了一切聯繫。然而等待她的並非幻想中的幸福與美滿。她的母親是一個新式女子,頗受西方文化的熏染,幾度與她的姑姑一起遠赴法國留學。對於張愛玲,她的母親一心想將她培養成一個淑女。但她在父親家裏孤獨慣了,對於驟然要在窘境中學做人,而且是學做淑女,感到非常困難。因此,母女間也開始產生了隔閡。如果說她的情感世界裏還有什麼輕鬆愉快的部分,那就只有她的姑姑張茂淵和好朋友炎櫻了。她在《姑姑語錄》中說:“我姑姑說話有一種清平的機智見識,我告訴她有點像周作人他們的。”在《炎櫻語錄》中她則記錄了這個黑皮膚女孩的許多有趣的奇思妙語。正是由於她們的存在,她不幸的童年裏呈現出從未有過的天真,偶然也有一絲生活的甜蜜。但過往的肅殺歲月已像極熱的鐵烙,印在她的心間,那些稀有的甜蜜仍是不足以抹去心底深處的悲涼。幼年的諸多苦難,使張愛玲過早地看透了人世的悲歡離合,養成了堅強、孤高的秉性,也因此成就了這個瘦削女子40年代的一段上海傳奇。傳奇文學路家學淵博的張愛玲多才多藝,對生存的無奈與悲哀更使她如雲的才氣成了不可仿造的奇迹。9歲,還在上海黃毛小學念書的時候,張愛玲的寫作才華已初顯端倪。她開始向報社投稿,發表的第一篇作品是一幅漫畫,刊登在英文大英晚報。大人們讓她買些本子、字典留做紀念,但任**美的她用5元錢的稿費買了一支小號的丹琪唇膏。及至中學時代,她已是頗具成熟寫作才華的女中學生了。她中學就讀於上海聖瑪利亞學校,國文老師是重視國教之道的教育家汪宏聲。這一時期,她在校刊《國光》上發表了一系列習作:小說《牛》,歷史小說《霸王別姬》,散文《遲暮》、《秋雨》,以及一些書評、論文,其文思、筆致、才情令人矚目。當時,她喜歡讀張恨水和張資平的小說,深受鴛鴦蝴蝶派的熏陶。14歲那年,她寫了一部長篇的純粹鴛鴦蝴蝶派的章回小說《摩登紅樓夢》,訂成上下兩冊的手抄本,回目是由她父親擬訂的。這本書情節並不連貫,也沒有什麼寓意,是地道的遊戲之作。但遣詞造句、謀篇佈局的功力已經是出手不凡,看不出有什麼斧鑿的痕迹。文字的老練、圓通遠遠超過了一個剛入中學的女童所能達到的高度,所以人們只能稱她為天才。用她自己的話來說,“我是一個古怪的女孩,從小被視為天才,除了發展我的天才外別無生存的目標”。正如人們常說的,上帝對每一個人都是公平的,剝奪一些就給予另一些。置身於那樣的家庭,雖然令她苦悶不堪,卻也使她很小就感受了傳統文化和西方文明的碰撞,體驗到世態人情的冷暖,為她在文學創作上發揮自己的天才積累了許多素材。“當童年的狂想逐漸退色的時候,我發現我除了天才的夢之外一無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乖僻缺點。世人原諒瓦格涅的疏狂,可是他們不會原諒我。”她是一個天才,天才都是早熟的,從而也是痛苦的。她的聰慧讓她明白,要想成名就要加倍地努力。經過刻苦的學習,1941年,懷着“天才夢”的張愛玲終於掙脫了家庭的樊籠,考上倫敦大學(因最後受阻於戰爭,只進了香港大學)。大學期間系統的學習為她23歲的橫空出世、一舉成名打下了堅實的基礎。1942年,為了生存,張愛玲被迫輟學,回到了令她倍感親切的上海,和姑姑生活在一起。上海,這個“東方冒險家的樂園”,給張愛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十分喜歡上海,稱自己“到底是上海人”。她說:“上海人是傳統的中國人加上近代高壓生活的磨鍊。新舊文化種種畸形的產物的交流,結果也許是不甚健康的,但是這裏有一種奇異的智慧。”她還說:“我為上海人寫一本香港傳奇……寫它們的時候,無時無刻不想到上海,因為我是試着用上海人的觀點來察看香港的。只有上海人能夠懂得我的文不達意的地方。”不知道是否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是如此相剋相生,上海,這個帶給她所有痛苦記憶的地方也帶給了她所有的輝煌與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