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叄節 大難不死
蛇頭嶺上的土地廟是何時初建的已經沒人知道了,不過,據老人們口口相傳,最起碼也是明代以前的事了。
或許是因為歷史更長的緣故吧,這間土地廟裏有個與眾不同的特點——廟裏供人拜祭的土地公造像不是石頭雕的,也不是泥胎塑造,而是一尊三十五厘米左右的銅質塑像。
陶大爺還在世的時候,曾經不止一次的對年紀還小的陶大勤叮嚀,讓他好好保護這尊神像。
在陶大勤的心中,他一直以為這尊神像是爺爺心中的牽挂。
可事實上呢?陶大爺只是想要給孩子留張底牌而已——土地廟初建之時,這尊神像就在廟裏擺着了,就算用料不夠講究,就算工藝水準不夠高超,說到底,它也是個上了年頭的老物件。遇到了實在過不去的難坎兒,可以賣掉神像換錢,用以度過難關。
不管怎樣,總之,陶大勤沒有忘記這尊神像。哪怕現在的山火越來越大了,他也還是執意迴轉身來,想要把神像一同帶走。
‘土地老爺,你可別怪我不恭敬啊,實在是起了大火,沒辦法啊。你也不想留在這裏被火烤,對吧?’一邊在心中暗念,陶大勤一邊伸出了右手,打算把放在供案上的神像搬下來。
“嘶,還真夠沉的。”左手抱着爺爺的骨灰盒,騰不出空來,單憑一條右臂,陶大勤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這才勉強挪動了神像,將其夾在了肋下。
搬神像花了點時間,等他再次從屋裏出來,山火已經燒到家門前了。
上山的小路那邊,放眼望去都是熊熊的火光和直衝而上的黑煙,想從那邊下山,看來是不可能了。
咬緊牙關,陶大勤換了個方向,徑直衝向了山火還沒有波及到的另一側。
沒有可以讓人通行的小路,面前滿滿都是荊棘,鑽進了低矮的灌木林中,陶大勤的臉上立刻就被迎面而來的枝條抽打了好幾次。
細小的尖刺,在他的臉上劃出了一道道的血痕,帶來了一陣陣的刺痛。
在現在這麼個節骨眼上,陶大勤可顧不上喊疼。比起臉上的那點兒血痕,還是身後的山火更讓人害怕。
突然間,一陣邪風刮來,帶來了漫天的煙塵。
“咳咳,咳咳咳咳~~!”措不及防之下,陶大勤被這股煙塵嗆了個結實。
更讓人揪心的是,這股煙塵還遮擋了他的視線,讓原本就不好走的路途變得更加困難了。
感受到身後傳來的熱浪,陶大勤絲毫不敢怠慢。哪怕眼睛被迷住了,只能睜開一點點縫隙,他也還是繼續着腳下的步伐,一步不停的往前奔跑。
“啊~~!”
腳下傳來一股阻力,等陶大勤反應過來,他整個人已經被絆的失去了中心,面朝前往倒了下去。
自己摔倒了沒關係,絕對不能打翻爺爺的骨灰盒。
心中閃過這個念頭,陶大勤趕緊放開了夾在右邊肋下的神像,雙手抱住了爺爺的骨灰盒。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雙手緊抱的同時,他整個人已經滾了出去。
就是因為山坡比較陡,不適合通行,所以這一側才沒有鄉親們踏出來的小路。結果,陶大勤這一滾,直接滾出了差不多二十米,直到撞上一顆小腿粗細的柏樹,他才停了下來。
一路滾來,不僅被低矮的灌木枝條抽打了無數次,還被地上的斷枝給扎了個夠嗆,但是,最要命的還是最後的那一撞。
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陶大勤一腦袋撞在了樹榦下端。慣性的作用下,這一撞的力道着實不輕。
眼前一黑,陶大勤暈了過去。
之前被他拋下的神像,也順着山坡滾了過來,十分湊巧的抵在了他的面前。
或許是半路上被石頭撞了下,又或許是滾了這麼多圈,導致形狀出現了一些變化,神像的胸口,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縫隙。
陶大勤臉上被枝條劃了許多次,留下了許多傷口,因為碰撞的緣故,他的頭頂上也撞破了一個小口子。血液漸漸滲出,沿着他的五官匯聚成一股,緩慢的流淌下來,滴到了神像上。
一滴,兩滴,三滴,越來越多的血珠滴答在神像上,血跡也漸漸的擴散開來。
終於,有那麼一小部分血液,順着神像上的那條縫隙滲了進去。
猛然間,神像上冒出了一片微弱的青色光芒。
像是流動的溪水,又像是絲綢一般,柔和中透着純凈。
光芒閃動了幾下,轉眼間,匯聚成一股,如同一條活生生的游魚,從神像上脫離。
騰空繞了幾個小圈,這道光再次扎了下來,鑽進了陶大勤的身體。
昏迷中的陶大勤,不自覺的抖動了幾下,然後,再次陷入了平靜。
山腳下。
鄉親們還在匆匆忙忙的打水救火。
火勢越來越大,鄉親們用人力弄來的那點兒涼水,在這麼大的火勢面前,無異於杯水車薪。
“黑佬呢?還沒下來?”雖然還在忙着帶領着鄉親們救火,但劉長河並沒有忘記之前突然跑上山的陶大勤。
“沒看到。”金枝嬸子也過來了,此時正憂心忡忡的盯着山上那條小路的方向。
“這孩子,讓你別去,你非要去,唉,我真是……。”回頭看向山路,眼見得火光漸漸的籠罩了那條小路,劉長河的臉上露出了傷感又憤恨的表情。
剛才沒能拉住陶大勤,已經在他心中留下了一個疙瘩。
就在劉長河自責的時候,天空中,突然出現了一些異象——明明是寒冬臘月,空中卻突然劃過了一道電光,幾秒鐘之後,轟隆隆的聲音傳了過來,就像是有人在天上敲響了戰鼓一般。
滴答,滴答。
豆大的雨點兒,劃破夜色落了下來。
“下雨了,下雨了~~~!”抹了一把臉,確認手上的濕意不是自己的汗水,而是實打實的雨水,劉長河先是沉默了幾秒鐘,然後,就像是一個中了彩票的老彩民似的,興奮的蹦了起來。
話音剛落,又是一道閃電。
“咔~~~!”
巨大的雷聲之後,雨勢猛然變大,轉眼之間,嘩啦啦的下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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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陶大勤看到的一片白色的天花板。
鼻腔中,傳來了一股濃郁的藥膏氣味,另外,還摻雜的一絲絲消毒藥水的味道。
想要活動一下脖子,看看自己到底是在哪裏,突然間,後頸處傳來了一絲刺疼,讓他不得不停下了動作。
“黑佬~!你醒了?”終究是弄出了一點動靜,守候在床邊的人發現了陶大勤已經醒來的事實。
“金枝嬸子?”雖然腦子還有點迷糊,不過,陶大勤已經聽出了這個聲音的主人。
“腦袋還疼么?身上呢?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的?”說話間,姚金枝已經湊了過來,她的臉也映入了陶大勤的眼帘。
“還好。”身上確實有些難受,不過還在忍受範圍之內。陶大勤換了個話題,對姚金枝詢問到:“嬸子,我這是在哪裏啊?”
“還能在哪兒?醫院唄。”看到陶大勤沒有大礙,姚金枝放心的鬆了口氣。
“醫院?”
“嗯,在縣醫院裏。”姚金枝一邊回答,一邊起身給陶大勤倒水:“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呢?山火那麼大,你還非要回去,真是的。要不是你命好,碰上了一場大雨,你這會兒早就被燒成灰了,知道不……。”
“嬸子,我爺爺的骨灰盒呢?”從姚金枝的話里得到了提醒,陶大勤趕緊問道。
“在呢在呢,喏,就在你的枕頭邊上。要喝點水不?嬸子扶你起來。”端着水杯走到床邊,姚金枝一邊伸出右手扶起陶大勤,一邊繼續嘮叨着:“你爺爺還真沒有白養你,這麼個節骨眼上,你還能想着把他的骨灰也救出來……。”
“醒了?黑佬,感覺怎麼樣?沒事吧?”房門突然打開,劉長河走了進來。
“叔,我沒事。”想要微笑一下,突然感受到了臉上的刺痛,陶大勤不自覺的扯了扯嘴角。
“沒事就好。”劉長河來到床邊坐下,從手中的牛皮紙袋裏抽出了幾張X光片:“喏,這是你的片子。醫生說了,腦袋上的骨頭沒有問題,身上也沒有大問題,就是左邊的第三根肋骨有點兒骨裂。”
“腦震蕩呢?”不等陶大勤開口,姚金枝先問了一句。
“輕微腦震蕩,修養幾天就沒事了。醫生說了,那點兒小震蕩,恢復期比他臉上的傷口還短。”
“那就好那就好,幸虧沒有撞成傻子。”一邊慶幸着,姚金枝又忍不住狠狠的剜了陶大勤一眼:“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知道照顧自己呢?要是撞成了傻子,你還怎麼娶媳婦啊……。”
“嬸子,我也不想啊。”一個沒注意,又一次扯動了臉上的傷口。陶大勤的笑容再一次變成了苦笑。
“行了行了,你也別嘮叨了。既然黑佬醒了,那你就先回去吧,家裏還有一堆事呢。”劉長河打了個岔:“今天我在這裏看着他,等明天,你再來跟我換班。”
聽到這話,陶大勤趕緊說道:“叔,嬸子,我沒事,你們都回去吧。”
“就你話多~!老實待着,別說話。”姚金枝又是一記眼鏢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