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巴黎
十幾年前剛到巴黎的時候,中法關係正熱,幾乎每天的報紙上都有對中國的報道。十幾年後要離開巴黎時,中法關係再次升溫,又可以每天看到關於中國的消息,其間中法關係經歷了從熱至冷,又從冷至熱的過程。這些年中,先是法國人輸掉上海地鐵的競標,然後法國賣武器給台灣,不久密特朗接見**喇嘛。中法關係陷入歷史上的低潮。由於當時法國政府政治上的短視,法國人失去了開拓中國市場的信心,有的大企業關掉了在華代表處,停頓了對華投資,甚至撤掉對華貿易部門。1989年底前後我們認識的商界朋友大部分不見了,有些人轉而做東歐市場的開拓,到處在講中國已經不熱門兒了。20世紀90年代初開始,中國經濟再度崛起。我們卻如同身陷囹圄,困守巴黎,儘管萌生去意,還是沒走,繼續在法國開拓業務,艱難度過了困難時期。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形勢好了起來,為什麼反而要走呢?或許是“飛鳥依舊林,池魚思故淵”吧。有時人在一個地方久了,越呆越習慣。有時住久了,反而不習慣了,返璞歸真回到原來的起點上。1985年來法國出差時,見到的是個開放的國家。艾菲爾鐵塔下,巴黎警察見到西裝革履的亞洲遊客,會用幾句不熟練的日語打招呼,那時我們人在歐洲,也深感日本的存在,心想什麼時候警察見到亞洲人能講幾句中文。時至今日,羅浮宮的指南已經有中文版了,巴黎塞納河遊船有中文介紹,中文越來越被看重,中國人在國際上的地位從來沒這樣高過,今天已經不是西方人瞧不起中國的時代了。法國也不是10年前的法國。它不是更加開放,而是更趨保守了。連在亞洲長住的法國人也習慣不了這裏四平八穩的節奏,以至於有窒息的感覺。法國人仍沉湎於往日帝國的光環中,社會上沒有英雄主義,他們不守紀律,一味怨天尤人。這個民族在困難時期還可以組織起來,和平時期卻不肯做犧牲,如同一盤散沙。法國人對外國人的恐懼心理日重,10年前在街頭向憲兵問路,憲兵先給我們敬禮,着實讓我們受寵若驚。以後大街上有什麼搞不清的事,喜歡找他們請教,一是他們認真,二是還可以享受一個敬禮。現在他們懶得向人致敬了,攔住外國人,直接說:請出示證件。心態之一。法國人對日本人又討厭又害怕。有的法國人買了一架日本相機後會說,日本東西沒什麼好的,除了照相機以外。如果他不久又買輛日告別巴黎本車的話,他會說,日本東西沒什麼好的,除了照相機和汽車。現在日本車在法國市場的份額越來越大,店裏擺的照相機、攝影機、音響則大部分是日本貨,保守的法國人仍堅持說日本東西沒什麼好的。心態之二。韓國實力的增長,使它步日本的後塵,開始受法國人奚落。一家法國設備製造商將技術賣給韓國企業后,後者經過消化研製出同樣產品,價格卻比法國低廉。我們幫這家法國企業去中國競標,由於國內企業壓價厲害,談判並不順利。法國人對我說,這樣下去的話,你們買韓國產品得了。我說如果韓國產品物美價廉,有何不可呢?難道一定要買法國的嗎?世界在發展,法國倒也在發展,但它在世界市場的份額越來越小了。現在年輕人的生活水準比起父輩來,不是更高,而是更低。法蘭西窮了,像一個上了年紀的病夫,步履蹣跚地走向21世紀。恩格斯150年前在《從巴黎到伯爾尼》一文中講:“只有法國這樣的國家能夠創造巴黎。”法國人也常說類似的話並為此感到驕傲。幾年前,一位猶太朋友卻對我說:“真可惜這個國家是法國人管理的!”法國人既有輝煌的歷史,又有糟糕的現實。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在法國生活過的美國作家海明威曾讚歎“巴黎是個流動的聖節”,這句名言流傳至今。當時海明威只是沒什麼名氣的記者,沒事兒就在巴黎街上閑逛。所以他寫道:“在巴黎可以沒有錢,卻自由自在地生活。”可現在的法國快成警察國家了,社會環境令人越來越難以忍受。法國本身就是矛盾!它既有優秀的品質,又不斷地浪費着自己的才華,這是最令人迷茫的地方。沒有幾個國家像法國擁有這麼多的旅遊資源,也沒有幾個國家像法國這樣肆意揮霍其旅遊資本。法國人正在吃祖宗的老本,還能吃多久呢?換句話說,世界大國的地位法國還能維持多久呢?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