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一日(2)
晚九點和蘇珊·桑塔格(SusanSontag)有約。我從飯館趕到她家,整整晚了四十分鐘。她約我出去吃晚飯,也讓我忘了。吃了?她目光中有一種驚奇。吃了。某些交往總是陰錯陽差。去年春天美國筆會中心的酒會上,她一進門,立即成了中心,閃光燈追趕着黑髮中的一綹綹白髮。席間,她過來自我介紹,約個時間見面。我一時慌亂,借口忙推辭了。後來將功補過,寄書,她又沒收到,這叫沒緣分。蘇珊的單元很大,在頂樓。從她的客廳可以看見哈德遜河。一隻遊艇駛過,展示了河水在黑暗中的質感。她告訴我,她喜歡在廚房寫作。蘇珊並非傳說的那麼驕傲,她打開瓶法國紅酒,和我閑扯。其實在我和蘇珊及很多西方作家的交往中,都有這麼個微妙的心理問題:一個作家在失語狀態中的尷尬。您高小程度的英文,能和人家討論什麼?起身告辭,我喝得有些搖晃。蘇珊讓我把一包錯遞的郵件還給門房。門房是個墨西哥人,蓄着小鬍子,睡眼惺忪。我琢磨,這份差使我幹得了。攔了輛出租車,司機是個土耳其人。他一路大叫大喊:“……這世界就要玩完了。你還沒聽說?南北極正他媽融化。哈哈,水位上升,俄國、歐洲,就要被淹沒了。”他邊說邊掏出個扁玻璃瓶往嘴裏灌。天哪,但願不是酒。“你從哪兒來?中國?中國跑不了,我們土耳其也跑不了,統統餵魚。上帝?上帝也沒用。別著急,紐約頭一個。哈哈,這些大樓就要沉到海底下啦……”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