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翊歸宗

邯翊歸宗

就像九月中的那道詔書,此刻的又一道上諭,再次掀起朝野的紛紛議論。就在小公子申翃滿月的次日,白帝命大公子邯翊認回本宗,承襲青王的爵位。這結果在不少人,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也有人覺得困惑,這是何等大事,白帝如果早有此打算,何必有九月里的多此一舉?若說是秋陵之事失卻聖眷,卻也不像,因為畢竟白帝也未再追究。因此多方打聽,是否有非常之變故?沒有不透風的牆。儘管宮中受了告誡的宮人們守口如瓶,消息還是走漏出來。但,傳到了外界,反倒有許多人不信,覺得帝位在前,反倒做下這等蠢事,豈有此理?當然,也有極少數人相信,文烏就是其中之一。“倒是看不出來,”他取笑邯翊,“要佳人不要江山,真有你的!”邯翊如今身份換過了,奏請搬出原先大公子的府邸,卻沒有獲准。白帝的說辭也特別得很:“反正你住的那塊地方,原來就是青王府,就別費二回事了。”因此,此刻兩人,依舊在修禊閣中,臨水對飲。聽他這一句話,邯翊對着窗外的冬日蕭瑟景象,苦笑着沒有作聲。“你不後悔?”雖沒有外人在場,文烏還是壓低了聲音,而緊盯着邯翊的眼中,隱隱閃着特別的光芒,顯得他的話里別有深意。邯翊不答,反問:“你想說什麼?”“你是不是打得一個江山、佳人都要的主意?”文烏說著,手往空中一握,做了個“一把抓”的手勢。邯翊眼露困惑,表示不明白他的意思。文烏身子向後一仰,臉上嘻嘻帶笑,一副“你別跟我裝”的模樣,話也說得毫無顧忌:“要了江山,也能要佳人,不過這個佳人非比尋常,未必肯等你吃回頭草……”才聽到這裏,邯翊已經大皺其眉。然而他沒有打斷,因為心中正有一腔苦悶,需要找人談。而這樣的事,能夠推心置腹的,也就只有眼前的文烏而已。“何況這個江山么,照我看也不牢靠得很。”文烏漫不經心地說道,“頂多算是到手了一半,還隨時會飛,倒還是藉此贏定佳人的心,上算些。”邯翊捫心自問,也不是全然沒有這樣的意思,但文烏這番話太直白,倒好像自己全是為此,便不悅地反駁:“是有幾分為了瑤英,至於別的,我那時沒想這麼多。”“那時沒想,此刻想了。還是那句話,後悔了沒有?”“後悔?”邯翊仰着臉想了好半天:“還真是說不上。”“着啊!”文烏撫掌笑道,“你要是真把到了手的江山寶座,拱手讓人,你能不後悔?說來說去,還是我說的不錯,你心裏根本就沒覺得那是你的。”一句話,把邯翊說得發楞,前前後後想了一遍,不由重重地嘆口氣:“話是沒錯,本來也是——我生差了人家么!”“差了么?”文烏一雙細眼眯得只剩一條縫:“現今的皇子、皇孫、曾皇孫全算上,你的身份最貴重,不是么?”邯翊一怔,隨即省悟,這是從天後算起,確實只有自己一脈嫡傳。然而,如今天下是白帝的天下,倘若不是有過一段父子淵源,青王這一個嫡曾皇孫的身份非但無用,而且抵不過父祖輩的恩怨,只怕已經給打發到邊荒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早就換過了時局,還有什麼可提的?”邯翊輕喟着。文烏冷冷地頂上:“天子何時換過?我怎地不知道!”“文烏!”邯翊苦惱地叫着,“你就別再提這些沒影的事情了,我已經夠煩的了。”“你煩什麼?你要不是也在惦念那些‘沒影’的事情,你又哪裏來的煩惱?”邯翊被堵得一怔,幾乎要變色的當兒,文烏搶先換過神情。他又嘻嘻地笑上了:“罷罷,且先不提了。你要是把話漏給表叔一星半點,明天我這裏就空空也了。”說著,用手摸一摸自己的腦袋,做了個怪相。“別以為我就一定不會!”邯翊一笑揭過。看看已到午間,便向岸上的六福示意傳膳。依舊是兩人對坐,由六福殷勤照料,說的都是奇聞趣事,嘻笑諧謔,十分快意。也免不了議論朝政。“你這一退,匡郢又看上理法司了。”邯翊大為詫異:“你從哪裏知道的?”“是聽說——”文烏報出兩個人名,都是權臣公子,可見不是空穴來風。邯翊擰眉想了一想,道:“蔣文韶有錯處落在他手裏?不大可能。”“用不着抓他的錯處。不降,可以調,現成有缺。”“鹿州?”邯翊掀眉嗤笑,“他捨不得!”文烏不以為然:“鹿州現在成個爛攤子,他作甚麼捨不得?再說了,他救不了齊家、連姜家也要受掛累,本來就交待不了,正好要人去頂。”“那他打算安排誰去理法司?魯樹安?”“想來總不外如是。”邯翊掂量片刻,淡淡一笑:“看着吧,他這個如意算盤打不成。”“怎麼?”邯翊豎起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上頭還有人呢,輪不到他說什麼是什麼。”這個人說的不是白帝,而是首輔石長德。“虧得還有石相在。”邯翊輕嘆道,“這幾年父王……叔叔的精力不濟,沒有他維持,早不知道成什麼局面了。”文烏不答,只以怪異的眼色看着他。好半天,趁着六福下樓添酒的空隙,說了句:“以閑散宗室終老,你能熬得住?”那語氣活似看着一個年輕守寡的小媳婦問:“你守得住?”自然惹得邯翊不痛快,然而未及說什麼,文烏緊跟着又說:“我就不明白你,說老實話,我不怕告訴,外面有的是人早在等你落到這一步。”邯翊眼光倏地一閃,待要開口,六福端着酒過來了,便隨口謅件小事,打發他去了岸上。這才問:“你是什麼意思?”“這可是你要我說的?”文烏憊賴而狡猾地笑着。邯翊哭笑不得,但他確實很想知道,於是故意裝作沒好氣地說:“嘴長在你身上,我又不能割了你的舌頭!”“那好,我跟你說。這話外面不是傳了一天兩天,不過你聽不到,表叔也聽不到,你別看我,有的事我比你清楚。別的不提,宗室裏面從朱王開始,只怕一多半人都有這樣的想法,你早晚落到這一步。不是為別的,而是因為表叔的為人、你的為人,大家都清楚!此刻你是不會動心,不過我把話放在這裏,早晚有你動心的那一天。”“你錯了。”邯翊很平靜,“不管誰來勸,我都不會動心。”文烏眯起眼睛:“比方說——蘭王?”“小叔公?”邯翊啞然失笑,“他怎會?”文烏不作正面回答,只說:“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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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續帝都京華煙云:天舞・瑤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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