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菱病逝

秀菱病逝

蕭仲宣聽說經過,只說了句:“大公子何必心急?”邯翊苦笑。回想當時情形,似乎是自己太過莽撞,然而心裏終究像是堵了塊石頭,不上不下地悶着。理法司的風波已經漸漸平息,董碩有些什麼舉動,也懶得再問。鬱郁中,府里也出了事。秀菱病了。然而,卻連她是何時病的,也不知道。有陣子她胃口不好,人越發瘦,也越發安靜,常常一個人呆坐一下午。問她,她只說:“不要緊。”她原本性子就是這樣,所以也沒人在意。不想有天她忽然便起不來床,然後就一直沒有起來過。太醫全都束手無措,連病因也說不上來。問起:“到底還有沒有辦法?”都答些“夫人洪福”之類的話,臉上的神情卻已經說明了一切。六福跟蕭仲宣說:“夫人就是不吃東西,吃什麼吐什麼,如今連水也喝不下去了。蕭老爺你想,人不吃不喝,那還能好么?”蕭仲宣沉吟着,“我也略通醫術,要不……”六福一聽就跳了起來,“蕭老爺,還等什麼?趕緊去吧。”到府中的時候,邯翊正獨自在秀菱床前發獃。橫陳床上的軀體,幾乎已看不出人形,乾瘦得如同一具枯骨,令人觸目驚心。其實從她病倒的那天起,他就已經有了預感。他從來沒有覺得她像虞妃過,可是她的病,卻讓他想起了虞妃。想起那個凄涼的春天,他不由黯然,那個女子便是莫名其妙地病了,又莫名其妙地死去。蕭仲宣過來說:“容我給夫人把把脈。”便伸出三指,搭在秀菱如枯柴搬的手腕上。靜默的片刻,漫長得像是不會過去。邯翊說不清心裏到底是什麼滋味,他始終沒有真正在意過這個女子,在他的眼裏,她從來就不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但此刻,他卻發覺,如果她真的死去,他還是會難過。蕭仲宣緩緩地放下手,起身走了出去。到了外間,細問幾句病情,蕭仲宣說:“我聽老師秦先生說過有這麼一種病症,只是這還是第一次遇見。據秦先生說,這其實是種心病,起先或是遇上什麼心煩、不順心的事情,不想吃飯,只當胃口不開。久而久之,成了習慣,就真的什麼也吃不下了,再往後,是想吃也吃不了,因為腸胃都已經壞死。我看夫人的病症,大約正像是如此。”蕭仲宣越說,邯翊的臉色越蒼白。“蕭先生!”他捉住蕭仲宣的手,像暗夜裏的人捉住最後一絲光亮,“你告訴我,還有什麼法子沒有?不管是什麼,我都一定做到!”蕭仲宣嘆口氣,“太遲了!”他的身子搖晃了一下,伸手扶住旁邊的廊柱,才勉強站穩。良久,聽見蕭仲宣輕聲說:“生死有命,大公子請多保重。”他無力地揮了揮手,一語不發地回到屋裏。其實即便守在她床前,也是一樣什麼都不能做,但彷彿非得如此,才能略為減輕一點愧疚。床頭的瓷瓶中,插着一把筮草,已經蒙上了灰。他想起,久已不見她擺弄它們。記憶一點一點地前移,他記起那個醉酒的夜晚。好像從那天起,她就沒有再動這些筮草?就像被針刺了一下,他渾身一顫。秀菱似乎動了一動,然後,像奇迹般,她竟然慢慢地睜開眼睛。兩道遲鈍的眼光,左右逡巡着,終於,投到了邯翊的臉上。“大公子……”他儘力地俯下身子,好不容易才從她唇邊辨認出這三個字。她喘息着說:“我……我捨不得你……”他怔了怔,他曾以為這樣的話永遠也不會他的妻子口中說出來。然而她望着他,眼裏有清晰的不舍。他極力用平靜的聲音安慰她:“你別說話,好好養病,沒事的。”她恍若未聞,“我……求你一件事。”“你說吧,不管是什麼,我都答應你。”秀菱久久不語,她的雙頰竟飛起兩朵異樣的緋紅,在已削如枯骨的臉上,顯得格外觸目。邯翊小心翼翼地問:“你到底要說什麼?說吧。”她似乎在鼓足自己的力氣,“大公子,你……你……抱一抱我吧……”邯翊沒有說話,他坐進床里,將那個已經感覺不到多少份量的身子摟進了懷中。秀菱像是滿足地舒了口氣,再也不說什麼。他感覺到生命正從懷裏的軀殼中流逝,然而他還是緊緊地抱住她,彷彿這樣徒勞的舉動,就能夠將她再多挽留片刻。丫鬟侍從們進來的時候,就看見邯翊這樣緊緊地抱着一動不動的秀菱。如意大着膽子上前探了探,才發覺秀菱的身子已經僵硬了。她放聲大哭,別人也都跟着放聲大哭,闔府上下便哭成了一片。震天的哭聲中,唯獨邯翊始終安靜,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彷彿一座石像。六福哭着上前,“公子,夫人已經去了。”邯翊毫無反應。六福想掰開他的手,卻掰不動,只好又說:“公子,你心裏難過,就哭吧,不要這樣憋着,會傷身子的。”邯翊依舊獃獃的。如意走過來說:“公子,你就讓夫人安心去吧。”邯翊這才像是突然驚醒過來似的,抬頭看了看他們。六福透了口氣,因為他的眼光不再那樣的空洞。“公子,夫人該換衣裳了。”邯翊木然地放開了秀菱,然後,他面無表情地從一屋子哭天搶地的僕從間走過。六福追着問:“公子,你要去哪裏?”他一語不發地向前走,他的袍袖帶倒了案頭的花瓶,“碰”地一聲脆響,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然而他依然毫不理會。六福緊張地跟着他,看他走進了後園,坐在了荷花池畔。一連兩個時辰,他不曾動過。陽光慢慢地從他的側面移到了正前方,他看起來就像一個被抽空了的軀殼。只有偶爾一抹微風,撩動他鬢邊的髮絲,才讓人覺得那還是一個活物。六福很急,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時候他只怕不會聽任何人的勸。不,六福忽然想,也許還有一個人。他騎着馬衝出府門,剛到路口,就迎面遇上了他想見的人。“大公主!”素車停了下來,車簾後傳出瑤英的聲音:“哥哥怎樣了?”六福語無倫次地說著邯翊的情形,瑤英聽了幾句,便打斷他:“行了,我知道了。”瑤英走進後園的時候,邯翊依然一動不動地坐着,甚至瑤英走到他身邊,他也沒有回頭看一眼。直到她挨着他坐下,他才嘆口氣說:“你讓我清靜一會行不行?”“好奇怪的話,我安安靜靜地,哪裏吵着你了?”邯翊不理她了。瑤英沒話找話:“你猜我此刻心裏面在想什麼?”邯翊不作聲,她便自問自答:“我在想,你此刻心裏在想什麼?”邯翊仍不說話,她自己接著說:“我猜,你想的是小禩哥哥!”他終於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你還記得他?”“娘過世那年,他不是回來過?我自然記得。”“我是說再早,他還在我們府里的時候。”“那可不記得了。”“那時候你還太小。”邯翊眼望着荷塘,隱約幾朵粉紅的荷花,點綴在荷葉中間,“我跟小禩,常在這裏彈琴吹簫……”瑤英忽然站起來。邯翊問:“你要作甚麼?”她已經往六福那邊走過去了,回來的時候,手裏拿着一副琴簫。邯翊淡淡地掃了一眼,說:“別胡鬧了,你怎麼還能有心思彈琴?”“就一個曲子,彈完我就走,還不成?”瑤英硬把簫塞進他手裏。邯翊看看她,嘆口氣,“哪一支?”瑤英說:“‘秋江月’。”說著,不等他回答,手一撫,琴聲便“琤”然揚起。邯翊怔了一會,猶猶豫豫地將簫舉到唇邊,才吹幾聲,便又放下,停一會,再拿起來吹幾聲。終於,斷斷續續的簫聲,變成了輕輕的啜泣聲。而琴音,則始終未停地響過了整個下午。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再續帝都京華煙云:天舞・瑤英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網游競技 再續帝都京華煙云:天舞・瑤英
上一章下一章

秀菱病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