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從“三家村”出山到破門寫戲
吳晗是一個治學態度嚴謹的明史專家。解放以後他當了副市長,雖然工作異常繁忙,但沒有放棄對明史的研究。他住在北長街的時候,西廂房是他的書房,書房西牆立着一大排高高的書櫃,裝滿了各種線裝書,還有一個大卡片抽屜,裏面裝着他寫的一萬多張讀書卡片。只要他在家,大部分時間都在書房裏工作,或埋頭伏案寫文章,或聚精會神查卡片。他極勤奮,筆不停揮,手不釋卷。吳晗的代表作《朱元璋傳》,是他在明史研究上的突出貢獻。1948年吳晗帶到解放區給**看過的稿子,於1949年公開出版。但**對這本書提出的一些具體意見,還沒來得及修改。1954年,吳晗開始改寫《朱元璋傳》,除了按照**提出的具體意見進行修改之外,還力求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和方法對朱元璋進行科學的歷史的總結。吳晗用了整整一年時間,改寫成第三稿。為了慎重起見,他沒有立即出版,而是油印了一百多本,送給**和史學界徵求意見。**讀了這個修改本,並提出意見:“朱元璋是農民起領袖,是該肯定的,應該寫的好點,不要寫得那麼壞(指朱的晚年)”史學界許多朋友也認為這個修改本有很大進步,但對朱元璋這個歷史人物評價不夠全面。於是吳晗下決心繼續提高理論水平,做進一步的修改。1964年2月,吳晗在北京動物園內的暢觀樓病休期間,開始第四次改寫《朱元璋傳》。經過兩個多月努力,吳晗把改寫的《朱元璋傳》最後定稿。這次修改,在觀點上、史料運用以及文字表述等方面,都達到新的水平。在這次修改中。比較實事求是地對朱元璋作了基本上的肯定,但對他晚年大殺功臣的殘酷現實並沒有多改動,仍然如實敘述。1965年2月,《朱元璋傳》由三聯書店正式出版。學術界和廣大讀者很喜愛這本書,**也加以讚許。但**之流在同年4月就誣衊吳晗出版《朱元璋傳》是為稿費,為了要名,揚言要對這本書展開批評。除了《朱元璋傳》外,吳晗在新中國成立后還出版了《讀史札記》《投槍集》《燈下集》《春天集》等。他滿腔熱情地為繁榮社會主義文化而從事研究和寫作。1961年9月的一天中午,在北京西城絨線衚衕四川飯店的一個房間裏,幾位文人模樣的人在入席就餐之前,坐在沙發上抽煙喝茶,隨便談着話。一位中等身材瘦長臉的中年人正在說:“《前線》也想仿照別的報刊‘馬鐵丁’、‘司馬牛’之類,約幾個人合寫一個專欄,今天就請你們兩位來商量一下。聽說‘馬鐵丁’他們是三人合用的筆名,我們也照樣是三個人,就乾脆叫《三家村札記》行不行?”講話的人就是當時北京市委文教書記鄧拓。他所說的兩位是指吳晗和當時的市委統戰部長廖沫沙。在座的還有《前線》編輯部的幾位。《前線》是北京市委的機關刊物。那時我國經濟正面臨困難,黨要求文化工作者把人民的文化生活搞得豐富多彩。許多理論家、思想家、文藝家積極響應號召,先後創作出不少好的作品。鄧拓在《北京晚報》上開闢的《燕山夜話》專欄,就很受讀者歡迎。《前線》雜誌為了活躍版面,增加一些有益的文化知識,決定約請幾位熱心為群眾效力的文壇知名人士來開闢一個專欄。鄧拓是《前線》雜誌主編,開闢這個專欄,就是由他倡導的。他見吳晗、廖沫沙寫過不少歷史題材的雜文,文筆生動,並有強烈的時代感,加之他們又都熱心於普及歷史文化知識,就同《前線》雜誌的編輯商量,決定約請他們同自己合作,開闢《三家村札記》專欄。廖沫沙、吳晗欣然答應。三人當場約定文章以一千字左右為限,由每人輪流寫稿。至於如何寫和寫些什麼,因為他們筆桿都過得硬,沒有必要討論這個問題。由自己找題材,定題旨,文責自負,互不干涉。《三家村札記》就是這樣在餐桌上確定下來的。1961年10月,《三家村札記》開始在《前線》雜誌上和讀者見面了。到1964年7月這個專欄結束時,共發表六十多篇文章,除五篇是別人代筆外,其餘都是他們三人寫的。在這些文章中,一大部分是歌頌社會主義的新人新事,也有些是針對當時社會上一些不良現象做了實事求是的批評。《三家村札記》在寫作方法上有個特點,即不少文章都是以古代歷史資料為題材,以古鑒今,發揮了雜文特有的戰鬥作用。1958年以後,在我國颳起了一股浮誇風,說空話、吹牛皮,不按客觀規律辦事的現象十分嚴重。“三家村”雜文,對此進行了有力的鞭撻。吳晗寫的《趙括和馬謖》,就是有針對性的。趙括和馬謖都自以為精通兵法,好夸夸其談,但卻沒有戰爭的實際知識和經驗,結果都兵敗被殺。吳晗希望大家從古人身上吸取教訓。《三家村札記》很受讀者歡迎。但到1964年,在“左”的思潮影響下,“三家村”的一家廖沫沙由於稱讚了京劇“李慧娘”,被扣上宣揚“有鬼無害論”的帽子受到批判;另一家吳晗,也由於主張對封建、資產階級道德可以批判地繼承,被扣上宣揚剝削階級道德的帽子遭到批判。鄧拓的日子自然也不好過。在這種形勢下,他們意識到正常的文化學術活動將遭到困難,就在這年7月停了《三家村札記》專欄。但他們仍然表明了不怕困難的精神,鄧拓在《三家村札記》的最後一篇文章,題為《遇難而進》。文章雖然談的是京劇改革,實際上卻有另層意思,代表“三家村”表態:“一切困難在革命者的面前都將被擊敗,不管什麼艱苦的任務,只要有正確的方針和堅強的領導,大家不怕困難,遇難而進,就一定會勝利。”1959年初,**在上海看了湘劇《生死牌》,由於戲的結尾出現了海瑞,他立即把《明史?海瑞傳》找來看,然後向一些人講了一段海瑞的故事:海瑞對皇帝罵得很厲害,他說:“嘉靖是家家皆凈也”,還把這話寫在給皇帝的上疏里,這就觸怒了皇帝,被關進監獄。有一天,看監的老頭忽然拿酒菜給他吃。他很奇怪,追問是怎麼回事,才知道嘉靖帝死了。海瑞大哭,把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說,儘管海瑞攻擊皇帝很厲害,但他對皇帝還是忠心耿耿的。他還說應該提倡海瑞那種剛直不阿的精神,找幾個歷史學家研究一下。**講過以後,還把《明史?海瑞傳》拿給彭德懷看。**這時提出宣傳海瑞精神並非偶然。1958年黨的“左”傾錯誤,使全國各方面工作出現許多問題。特別是在推行人民公社化運動中颳起了浮誇風和“共產”風,許多幹部不敢講真話,對上報喜不報憂。1959年初中央召開上海會議期間,許多同志談到1958年以來工作中的問題,還提出應該提倡敢講真話。**同意這種看法,還對幹部中不敢講真話的作風提出批評。看了《生死牌》以後,他很自然地提出要宣傳海瑞精神。在**講這段話以後,文化部部長錢俊瑞向文藝界作了傳達。同時**中央書記處的胡喬木也找吳晗,請他給《人民日報》寫一篇有關海瑞的文章。吳晗高興地接受了任務,寫出《海瑞罵皇帝》一文,發表在這年6年16日的《人民日報》上。文章的內容,就是**講的那段海瑞的故事。接着,吳晗又寫了《清官海瑞》、《海瑞的故事》、《論海瑞》等文,也都按照**的意見來宣傳海瑞。他在寫好《論海瑞》一文後,還送給胡喬木看。那時胡喬木正參加廬山會議,會後才看到這篇文章。胡喬木提出一些意見,並把同年7月**在廬山會議上提倡“左派”海瑞,不是“右派”海瑞,是真海瑞,不是假海瑞的一段話對吳晗說了。吳晗按照胡喬木的意見作了修改,又迫於形勢,不得不畫蛇添足地加上一段反對“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假冒、歪曲海瑞的話。《論海瑞》一文發表在這年9月17日《人民日報》上。在吳晗大寫海瑞文章的同時,文藝界也積極響應**宣傳海瑞精神的講話。北京京劇團著名演員馬連良,在1959年下半年約請吳晗把海瑞事迹編成一出京戲。吳晗見戲劇界朋友如此熱心,又為海瑞精神所鼓舞,立即慨然允諾。可是,從寫歷史到寫歷史戲劇,是跨越了兩個不同的領域,難度自然很大。他寫歷史劇提綱感到很吃力,想打退堂鼓。但又不好反悔,只好硬着頭皮寫出一個提綱。這個提綱主要是寫海瑞任江南巡撫期間,令鄉官退還霸佔農民的田地,為百姓平反冤獄和疏浚運河、防治水害等幾件有益於百姓的事。京劇團的同志看了提綱,感到他們對海瑞缺乏研究,要把提綱改為劇本,還得由吳晗來做。1960年初,京劇團的馬連良、王雁等找吳晗,要求他把提綱改寫成劇本。吳晗開始表示沒有寫過京戲,寫不了。但經他們再三懇請,吳晗只好答應試一試。3月,吳晗寫成五場《海瑞》的劇本送到京劇團。幾經修改,鉛印后,分送文化、戲劇界的負責人齊燕銘、老舍、陳克寒、王崑崙等徵求意見。劇本原名《海瑞》。在幾次綵排過程中,不少人提出,劇本題目太大,缺乏戲味,**不突出。這年夏天,吳晗邀請史學和戲劇界的知名人士討論《海瑞》劇本。會上談得很熱烈,大家都提齣劇名應改,可加“罷官”二字。還說海瑞令鄉官退田的事,舞台上不好表現,缺乏戲劇性,不如把平冤獄作為主線,退田作為副線。另外,戲的結尾寫海瑞罷官離任,使人看了灰溜溜的。建議刪去幾場戲,讓海瑞斬了徐瑛,然後交印,以罷官結束。恰好這時,吳晗的老友、著名植物學家蔡希陶出國考察回來途經北京,他在吳晗家讀了《海瑞》劇本,也認為劇名應該加上“罷官”兩字。他立即大筆一揮,在封面上的“海瑞”兩字之後寫上了“罷官”。吳晗欣然接受。在1960年底再次綵排時,劇名已改為《海瑞罷官》。為了進一步徵求意見,吳晗還把腳本送給市委領導同志徵求意見。綵排過程中,吳晗還請文化部領導前來觀看演出,又給民盟中央領導送戲票,讓大家提意見。大家看后一致認為這是一出切中時弊的好戲。《海瑞罷官》從動筆到寫成,七易其稿。吳晗作為一個京劇的地道外行,能寫成這個劇本,確實煞費了苦心。《海瑞罷官》劇本於1961年1月在《北京文藝》上發表。劇情是這樣的:明朝松江府華亭縣著名鄉官徐階的三子徐瑛,在家鄉仗勢霸佔民田,氣死農民趙玉山的獨子。他又在清明節搶走趙玉山的孫女趙小蘭,毒打趙玉山。趙小蘭的母親洪阿蘭到縣衙告狀,縣官王明友庇護徐家,不予受理。正在這時,海瑞當了應天巡撫(江南巡撫)。他身着便服,從南京到蘇州就任撫台。一路上,他聽到了徐瑛的案情和當地人民被徐階一家欺壓魚肉的冤情。到任以後,海瑞不顧徐階對他有過救命之恩,決心平反冤獄。經過同徐階以及地方官的反覆較量,海瑞為百姓申了冤,判處徐瑛死刑,並要徐階退出強佔的民田。徐階賄賂朝廷官員,清正廉潔的海瑞反被扣上“魚肉”鄉官的罪名,罷了官。但是海瑞在交印之前,終於處死了徐瑛,最後舉印結束。全劇通過海瑞同惡勢力的鬥爭,表現了他為民伸張正義的剛直不阿精神。在劇本發表同時,《海瑞罷官》由北京京劇團公演。劇中人海瑞那種敢於為民請命,不怕丟官罷職的精神,使觀眾深受感動。**聽說這個戲公演也很高興,在家裏接見了扮演海瑞的馬連良。**同他一起吃飯,請他當場演唱海瑞,還說:“戲好,海瑞是好人!《海瑞罷官》的文字寫得也不錯。”馬連良回來告訴吳晗。吳晗聽了非常高興。馬連良也興奮地寫了兩篇文章《〈海瑞罷官〉演出雜感》、《從海瑞談到“清官”戲》,談他扮演海瑞的體會。廖沫沙以“繁星”筆名寫了一篇《史和戲———賀吳晗的〈海瑞罷官〉演出》,發表在《北京日報》上。文中說:吳晗寫“海瑞罷官”,開始“破門而出了”,“這就很難得,是個創造性的工作”。史學家侯外廬以“常談”筆名撰文《從“兄弟”談到歷史劇的一些問題》,表示“佩服吳晗破門的精神,海瑞一劇是有收穫的,我祝他從破門起,步入堂奧”。文化界、學術界的許多人都稱讚吳晗破門而出寫了這出京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