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我與玄奘(11)
父親所信奉的,絕對是社會的主流,對於它的宣傳和灌輸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它幾乎就是伴隨着我長大,無時不在,無處不有——學校、課堂、書報、電視、廣播、戲劇,甚至父親的訓斥中。人們一張口必是成篇的理論,好像已經完全銘刻在心上,融化在血液之中。從北方吹來的十月的風,把人們的頭腦吹得好像堅冰一樣頑強。這曾經看似牢不可破、堅不可摧的信念,都在一陣風中迅速而徹底地融化了。它的脆弱讓我吃驚,就像我當年站在北大三角地,望着,聽着周圍的激情與吶喊,心裏是那麼地茫然,腦子裏幾乎是一片空白。我曾經問過自己,父輩那自認為堅定的信仰哪裏去了?對我來說,沿着玄奘的足跡,尋找那逝去的過去,已經遠遠不是一次簡單的旅行,而將是一次精神之旅,也是對姥姥的告慰。玄奘西行求法18年,他不知自己將遭遇什麼。是什麼力量支撐着他一往無前?同樣,是什麼力量支撐着姥姥度過她苦難的一生?歷經劫難卻生生不息的佛教,它到底具有一種什麼樣的力量?千百年來,無數人將其視為生命追隨其後,這到底是為什麼?當然我可以坐在圖書館裏閱讀所有關於玄奘的書籍,但我知道這不夠。任何書本都不會給我現成的答案。只有面對像我姥姥那樣飽經風霜卻依然如故的虔誠的人們,我才有可能去了解玄奘;只有嘗試玄奘經歷的艱難后,才能深切體驗他當年的感悟,從而靠近他的精神世界。古人云,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玄奘通過19年的求法,找到了他所追求的真正的佛教;如果我追尋玄奘足跡,或許就會明白他的一生、他的信仰和他的世界,我就會了解我們的文明是如何因為有了佛教才有今天。當我告訴母親西行的計劃時,她腿都軟了。"你為什麼要去那些鬼地方?去找什麼一千多年前的和尚。你一定腦袋出毛病了,還是家裏出什麼問題了?是不是丈夫想和你離婚啊!"我告訴她都不是。"那你到底要去幹什麼啊!"看着我,她的眼淚幾乎都要落下來了。真是一下很難跟她解釋清楚。我只能告訴她不要擔心,現在交通很方便了,又是飛機又是火車,我不會一走就是18年。我算了一下,我這次走,最多不過一年。玄奘去過的很多地方都已不存在了,或者根本就找不到;還有些地方像阿富汗,戰爭迫在眉睫,我想去都去不了。我選擇去的地方,是玄奘西行過程中最關鍵的,也是佛教歷史上最重要的地方。我5歲的侄兒思聰聽到后,也特別替我擔心。他幾乎像着了魔一樣,每天下午5點鐘準時收看卡通片《西遊記》,這是最先進的電腦特技製作的,比我小時候看的要精彩多了。我不禁也坐在電視機前陪他一起又進入到《西遊記》那神奇的世界裏。"你去西天取經有孫悟空保駕嗎?"他頭也不抬地問我。"沒有。"我告訴他。他一下子扭過頭來。"你碰到妖魔鬼怪怎麼辦?那裏到處都是,就是孫悟空有時也不是他們的對手,你肯定不行。"我說我的肉可不像唐僧那樣,吃了以後就能長生不老,我可能沒問題。他聽了之後,好像放心了,又回到《西遊記》的魔幻世界裏去了。看着屏幕上那常年積雪的山峰,被稱為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瑪干沙漠,寬闊而湍急的河流,野獸出沒的原始森林,到處潛伏着強盜的兇險之地,我真的有點發怵。很快我將面臨這一切,不是在電視上,而是在現實中。玄奘之後的一千多年,時過境未遷。不過,絲綢之路的衰落,使這條古道上的綠洲、城市和國家無可挽救地衰敗了。如今,中國西部、中亞和印度,應該說是世界上最動蕩的地區。我可能迷路,可能被劫,可能被盜,可能遇到意想不到的危險。但是,無論發生什麼,玄奘將是我的楷模和嚮導,他的《大唐西域記》將是我西行的指南。我將努力像他一樣勇敢地面對一切。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