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中老叟
夜，川江疾風驟雨，浪勢滔天，江中漆黑一片，近不識人，遠聞似有獸吼，沿江居民驚恐不出。——《江寧府志》
翌日，江平無波，晴空萬里，江中無數殘破船體，隨波逐流，江寧府上下緊密而尋，無一人屍首。——《江寧府志》
川江有獸，高十丈三尺，體型碩大，擅興風作浪，施雲布雨，以人為吃食，行蹤難覓，極度奸滑，為川江一害。——《天下誌異錄》
政宣五年春，江寧棋院五年舉辦一次的甄選考試在江寧府拉開帷幕，屆時江寧府轄下大小百餘郡縣都將會參與到這場盛會之中。
江寧棋院，天下五大棋院之一。江寧府內最具實力的棋院之首，棋院內天才眾多，高手如雲，乃是江寧府無數棋手心中的聖地。
天麓山，高百丈，群山環繞，煙氣繚繞。瀑布飛流而下，水花四濺，道道彩虹瀰漫在空中。瀑布旁，一條白玉石階蜿蜒而上，如同白玉靈蛇扭動的身軀一般。此時白玉石階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山上一座座高大的建築物聳立雲間，或黑或白，反射着耀眼的光芒，遠遠望去，如同一枚枚黑白棋子鑲嵌在山間。
江寧棋院就座落在天麓山。
“真熱鬧。”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坐在房頂上，看着遠處熙熙攘攘站滿人群的棋院廣場，同樣是在天麓山上，自己居住的荒涼小院子卻獨立於江寧棋院之外，小男孩苦澀的臉上滿是羨慕之色。
房間裏面走出來一個怒氣沖沖的婦女，手裏拿着一根編成麻花狀的藤條，走到院子就用藤條指着房頂上的小男孩，喝道：“王朔，不去擔水坐在房頂做什麼！你給我下來，看老娘不抽死你！”
王朔嚇得脖頸一縮，趕忙從房頂一躍而下，拿起扁擔和木桶就奪門而去，生怕腳步慢下來就會被身後的藤條打中，他曾親身體會過被藤條抽在身上的感覺，火辣辣的痛。
日出而勤，挑水是他每天首要做的事情，從六歲就挑着扁擔到河邊挑水，如今四年光陰的時間，對於他這樣十歲的小身板而言，已經是輕車熟路，習以為常。
沿着一條羊腸小道，王朔再次站在他經常挑水的地方。這裏是瀑布上游，因為阿婆說過，上游的水質清澈，雜質極少，蘊含靈氣，久飲對體質有益。
王朔拎起一個木桶，小心地蹲下身子，將木桶整個壓在水下然後腰部用力猛地提了起來，滿滿的水就被裝在木桶裏面，接着他又如法炮製，將另一個木桶裝滿水，然後用扁擔兩端的鐵鉤掛在木桶上，肩臂頂在扁擔中間處，身體發力，準備返程而去。
叮咚!
不知何物落入水中，濺起一灘水花。王朔左右環視，林木蔥鬱遮天蔽日，灌木叢生荊棘密佈，卻無一物。
大驚小怪！王朔搖頭自語，他於此處打水已數之不盡，腳下這條羊腸小道便是他日積月累而開闢出來，此處尋常罕有人至，更何況棋院用水乃是地底湧泉，更不會遣人至此取水。
將此拋之腦後，欲要前行之時，身後又是一聲叮咚響起，較之更響。王朔閃身躲在灌木叢中，透過灌木叢的縫隙仔細觀察，只見隔岸斷崖某處凌空飛出一顆碎石，於空中劃過，落入水中，濺起陣陣漣漪。
一刻鐘的時間，王朔數了一下，三十顆碎石落下，而後便再無動靜，如此怪事讓他尤為好奇，欲要一探究竟，奈何十歲之齡過於年幼，若遭遇不測便毫無還手之力。
阿婆常言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由於阿婆不同尋常的教導之法，王朔雖然只有十歲之齡，稚氣未脫，卻有着與同齡不匹的睿智和穩重。
猶豫再三，王朔實在難以駕馭自身的好奇，咬咬牙狠下心來，從灌木叢中走出，先將扁擔和木桶藏匿在暗處，而後捲起褲管，拎着鞋子悍然橫蹚過河。
行至斷崖底部，王朔的衣衫皆殘破不堪，就連嬌嫩的肌膚也被荊棘密佈的灌木叢劃破，一絲絲殷紅的血絲溢出，整個人看起來都十分狼狽。
斷崖上怪石嶙峋，生長着枝繁葉茂的橫樹，茂密的枝葉將岩石遮擋，令人很難看到斷崖全貌。王朔仰頭看了一眼斷崖，稍稍鬆了口氣，這要比預想中容易攀爬。
一鼓作氣，王朔腳下猛然用力，身體向上一躍，一隻手抓住一塊凸起的石頭，然後另一隻手也在瞬息間抓住了一株生長在斷崖上的喬木。深吸了口氣，王朔腳下再次用力一蹬，身體順勢而上。
就這樣，只見王朔在斷崖之上，剛開始還略顯笨拙的攀登動作，到了後面竟然如同猿猴一般敏捷，在斷崖的岩石和喬木間飛躍而上，約莫一刻鐘的時間，王朔汗流滿面，抬頭望去，斷崖飛出碎石的地方，竟然出現一個黑洞，王朔心中一喜，腳下又用力幾分，數個呼吸間就攀爬到了洞口邊緣。
洞口很小，僅容一人爬行才能通過，隧洞蜿蜒曲折，深處黑漆漆一片，很難想像裏面會有什麼東西存在，猛禽亦或是毒蛇，王朔不由地猶豫起來。
“額...空氣可以流通。”王朔的腦袋探進洞口，能夠輕微地感覺到隧洞裏面有一絲絲微風迎面，隧洞內有風，證明空氣可以流通，隧洞另一端絕不是封死，可能還有另一個出口。
想到此處，王朔的膽子就大了起來，抱着試一試的心態，他整個人慢慢地爬進了隧洞，隧洞內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東西，王朔憑着感覺和迎面的微風，沿着蜿蜒的隧洞匍匐前行，黑暗中轉過兩個彎道，王朔眼前突然映入一抹亮光，雖然很遠，卻帶給他前行的動力。
前行之中，王朔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這條隧洞是緩緩向下而行，也就是說他現在正在斷崖的內部向下爬行，可是在爬行的過程中，他的心中卻有一個疑問越來越重。常理而言，這樣一個向下的隧洞，而且是蜿蜒曲折的隧洞，怎麼會有碎石從裏面向上飛出隧洞。
不知多久，王朔越來越接近亮光，他能夠看到前方亮光處是隧洞的盡頭，正在他內心欣喜之際，突然洞內掀起一陣狂風，一股強大的吸引力將他向著隧洞的盡頭拉扯。
王朔心生恐懼，雙手用力頂着隧洞以增加阻力穩住身體，可是那股吸附力卻越來越強，他只覺得自己的雙手在隧洞上摩擦着前行，手掌與隧洞岩石摩擦時火辣辣的灼燒感讓他實在無法再用力支撐。
驚叫一聲，王朔只感覺自己的身體在隧洞內高速滑行，突然四周一空，他的身體飛出隧洞在空中停留兩個呼吸，然後撲通一聲，如同從天而降的石頭，落在了一片潭水之中。
王朔此時已經回過神，雙手用力划水，腳下虛踩，保持着身體不下沉，向著潭水岸邊遊動。他自幼長在水邊，時常去瀑布水潭中游泳，極其熟悉水性，很快爬上岸來。
“這是什麼地方？”王朔小心地環伺四周，這裏看上去像是一個山洞，整個山洞呈半橢圓形，如同倒扣在地上的瓷碗，可是又不完全像自然的山洞，一些地方可以看出明顯的人工開鑿的痕迹。
“竟然是個細皮嫩肉的小娃子，我可是幾十年沒嘗過鮮肉的味道了。”
王朔聞言驚悚地退到一個角落處，尋聲望去，只見在山洞的一面石壁前，一個圓台石床上，一個斑白長髮長須的野人被兩根烏黑髮亮的鎖鏈鎖在牆壁上，任他如何扯動，鎖鏈都無法掙斷。
老野人氣急敗壞，嘶吼一聲發泄心中怒火，然後嘆了口氣又坐了回去，道：“小娃子你過來陪我說說話，老夫不吃你。”
王朔怎能信得過他，絲毫不為所動，老野人剛剛還在大吼大叫要吃了他，現在竟然這麼客氣請他過去，就算是個傻子也不會走過去。
“你這小娃子竟不知好歹！老夫對你客氣才讓你活到這一刻，不然早讓你死無葬身之地。”老野人氣憤之極，冷哼一聲，道：“小娃子，老夫問你今夕何年？”
“政宣五年。”王朔如實答道，為了不再激怒老野人，他決定用緩兵之計應對老野人。
“政宣五年？”老野人若有所思，繼續問道：“元寶三年至今幾何？”
“二十五年。”王朔脫口而出。
二十五年！二十五年！啊哈哈！陸遠你困了我整整二十五年了！老野人猛地站了起來，仰天長笑起來，雙手扯動着鎖鏈嘩啦啦作響，似是發狂又似瘋癲。
王朔身體不由地向後縮了縮，雖然老野人的笑聲很是凄涼也充滿悲憤，但單憑老野人能將他從隧洞內吸進山洞內就可以斷定此人絕非尋常人，而且還被鎖鏈鎖在山洞，由此可見，還是離他越遠越好。
老野人站在石床之上，披頭散髮，雙眸凝視王朔，道：“小娃子，你能到此也算你我緣分，咱們做筆交易如何？”
“阿婆經常告誡我不能賭博，也不能輕信他人。”王朔一臉認真的說道，稚嫩的臉上很真誠。
“哼，女人的話不可信！”老野人對於小娃子的回答很不滿意，道：“老夫被歹人困於此處二十五載，你這個小娃子是第一個到這裏的人。若是你答應老夫出去尋一個故人到此，我便將畢生棋學傳授於你。”
王朔心思急轉，猶豫地問道：“老爺爺...你的棋術很厲害？而且我要到哪裏去找那人？”
“你這混小子！誰是你老爺爺，老夫還沒那麼老。哼！想拜老夫為師的人如過江之鯉，老夫從指甲縫漏出一點就夠你學習一生。”老野人小孩子脾氣般地臭罵一頓，咬牙切齒地說道：“江寧棋院！”
王朔對老野人的話不以為然，搖了搖頭，道：“前輩為難小子了，江寧棋院不是小子可以隨便進去的地方。”
“嗯，此言有理。”老野人若有所思，片刻后，道：“若老夫沒算錯的話，今年剛好是江寧棋院五年一次的甄選弟子考核。”
王朔眼生羨慕，道：“正如前輩所言，今年的確是江寧棋院甄選弟子的時候，就在這兩天，將會有無數棋手匯聚天麓山江寧棋院。”
老野人看了眼王朔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冷笑一聲，道：“別把江寧棋院想的太好，裏面的人都是人面禽獸。”
王朔有些不滿地看了眼老野人。江寧棋院是天下公認的五大棋院之一，也是江寧府無可撼動的棋院之首。王朔不明白老野人為什麼對江寧棋院這麼生氣，可能這位老野人曾輸給過江寧棋院的人，才讓他這麼生氣。王朔這樣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