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英雄(5)(圖)

本土英雄(5)(圖)

與其把大眾電影說成是反映社會當下情緒,倒不若視之為與自身文化進行開放式對話的其中一環。觀點各異者都加入對話,結果就不會簡化為某種時代精神或民族性格的一個抓拍定格鏡頭。導演、影評人與觀眾——或該說是不同類別的觀眾,一同以本地話交談,熱門的也好,傳統的也好,熟悉的話題都在不同議程下反覆討論。

譬如說,製片人知道港人沉迷麻將與賭馬的性子,在刻意塑造角色及製造搞笑意外場面時便可派上用場。某電影公司最成功且長拍長有的一系列電影,就是以豪賭沙蟹為題材。同理,香港這城市有二萬家食肆,把吃喝視為主要社交娛樂,自然創出一種“飲食電影”。每部影片幾乎都有吃的場面,還有以食物大造文章的一整個次類型(如《雞同鴨講》,1988;《滿漢全席》,1995;《食神》,1996)。飯菜過辣、烏龍菜譜,甚至排便和反胃所引發的聲響,統統都是噱頭。而且,廚房用具也變成慣常的搞笑道具,尤其功夫片中,杯子、茶壺、筷子都一一變成武器。

港片又盡把本土色彩各方面搬上銀幕。建築地盤如巨大蜘蛛網般的竹棚,會用來拍打鬥場面(1989年推出的《賭神》中的竹棚,可與《夢斷城西》的城市編舞相互參照);康樂街雀鳥市場,會搬演槍戰;攜籠中鳥兒逛街及上茶樓的當地風俗,成為《辣手神探》(1992)開場一幕火併的背景;金魚帶來好運,所以影片里的家居都擺設水族箱。升降機是這個高空發展城市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關門既可製造幽閉恐怖場面(《七月十四》,1993),又可成為最後關頭和好如初的契機(《金枝玉葉》,1994),亦會是情節告一段落的表示(《至尊無上》,1989)。此外,影帶店文化亦製造了好些笑料,《面俾》(1995)的警官便埋怨下屬沒代他交還鐳射影碟,卻拿了回家欣賞,害他繳付過期費用。

時興的物事會成為影片內的象徵符號。80年代末黑幫英雄片當道的年頭,主角都抽萬寶路,以加強反叛不羈的牛仔形象。到90年代中,沙龍成為電影中黑社會青少年所喜歡的牌子,而“古惑仔”系列的主角抽了以後,沙龍更添上守規矩年輕人的色彩。在《金榜題名》(1996)里,主角(張智霖)抽的是純萬寶路,導演像要顯示反叛主角身處80年代尚未出人頭地的日子。

一如所料,香港無處不在的傳呼機及手提電話都成為構思劇情的手段:小女孩偷去母親的手提電話,致電給神經失常亂放炸彈的爸爸(《點指兵兵之青年幹探》,1994);兩幫敵對黑社會和警隊在酒樓內對峙,有手提電話突地響起,馬上爆發槍戰(《非常偵探》,1994);未婚媽媽與未來丈夫在餐廳吃飯時,接到鄰桌同性戀友人來電,而當她看見友人在男廁勾搭小夥子時,便去電怒斥(《姊妹情深》,1994)。

導演也利用本土的低下層文化,如俚語、熱門醜聞或災難,以及暢銷連環畫(“古惑仔”系列出處)。粵語長片與壽命短暫的電視節目都成為搞笑取材的對象,而懷舊片則翻拍或翻新舊東西。陳可辛的《新難兄難弟》(1993)就像《回到未來》一樣,把年輕小夥子(梁朝偉)帶回50年代。他遇上父親(梁家輝),一個窮困但好心的人;父親住的地方看來就像《危樓春曉》(1953)及《可憐天下父母心》(1960)等經典粵片的一樣,不過是較光鮮的版本。如此這般,便馬上營造出懷舊片的氛圍,既是對舊片有情的模仿,同時亦是中西普及文化相融的禮讚(父親年輕時追求富家女,跟她在《TellLauraILoveHer》的樂聲中起舞)。陳可辛的《甜蜜蜜》(1996)勾起對普及文化昔日裏程碑的懷緬,如50年代威廉·荷頓來港拍攝《生死戀》(LoveIsaMany-SplendoredThing),60及70年代鄧麗君的國語時代曲,80及90年代的麥當勞、自動提款機及移民潮(圖)。至於王家衛在《阿飛正傳》(1990)所勾起的集體回憶,野心更大,或更刻意;片名中的“阿飛”,正是60年代對反叛青年的俗稱。

《甜蜜蜜》:兩名大陸來客站在自動提款機前

《阿飛正傳》也是西片《無因的反叛,RebelWithoutaCause》(1954)的香港中譯片名,那使王家衛卷進本土電影另一個慣性之中,即電影、導演與觀眾之間展開對話。批評是最自然迅速的回敬,像《亞飛與亞基》(1992)便以英文片名《DaysofBeingDumb》給《阿飛正傳》(英文片名為DaysofBeingWild)幽了一默,而王家衛其他電影,更經常給大肆挖苦。還有一出宣傳1998年香港電影金像獎的短片,片中影星劉德華在涼茶鋪向黃秋生抱怨說“一定有問題”,以影射劉從未捧過獎,黃於是給劉遞來一截竹蔗當獎座,劉精神為之一振,還要開腔發表得獎感言。

文化對答亦可以很傷感情,但觀眾卻樂在其中。王晶首次與成龍合作,改編暢銷漫畫炮製了《城市獵人》(1993);成龍公開不滿影片拍得差,王晶於是以《鼠膽龍威》(1995)回敬,奚落成龍,不僅把他塑造為膽小又酗酒的功夫巨星龍威(張學友),還要趕盡殺絕其經理人——那演員(曹查理)扮成與成龍經理人陳自強一個模子。美化黑社會的“古惑仔”系列也激起好些回應,“揸Fit人”系列便把古惑仔都變成胡混的小嘍。

然而,香港仍有不少生活面貌,電影中卻難得一見,如不少低下層居民的貧困處境,或每逢周日在卡地亞(Cartier)和香奈兒(Chanel)店門前的遮篷下攤開食物與錄音機,邊聊天邊編織的菲律賓女傭。總的來說,正如當地影評經常指出,港片幾乎全無明顯政治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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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電影的秘密:娛樂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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