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相見修造！（第六更）

現在想來，一切應該始於三年前的那一次巡遊吧。

作為這座城市的主人，二十年前篳路藍縷，從無到有在廢墟上建立起這座城市的近衛門太典大人被這座城市的民眾發自內心地尊敬着。

而他的每一次出遊，都必將引起許多人的歡呼，哪怕是守衛他的甲士兩側之外，都時刻擠滿了狂熱而欣悅的民眾，即使是冷靜的衛士，不時也會在內心的尊敬下，難以自持地朝那個坐在中央大輦上的老人投去飽含熱烈情感的一瞥。

這，就是近衛門太典在這座城市的地位。

而就在三年之前，因為年老體衰的緣故很少再出遊的近衛門太典難得地出府巡遊了一次，這一次巡遊引發了前所未有的轟動，無數城民擠在辻野城最寬闊的大道兩側，激動地歡呼着，朝那位大人高舉雙手。

雖然自己本來不是辻野城的居民，但是耳濡目染下對近衛門太典生出了極強的尊敬，同時也喜歡這樣熱鬧的場面的辻造熏也拉着中村孝一一起去了。

雖然無奈，但他姑且也陪着辻造熏一同到了那裏。

辻造熏到了大道旁，就以獻身的熱情投入了這歡呼的海洋中，等到大人的大輦離去，都還隨着眾人站在原地，久久不願散去。

等到回過神來，已經過了幾個小時。

辻造熏的心中尚且還帶着大熱鬧之後的餘韻，但她回頭一看，卻看見了中村孝一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流露過的臉色。

——那是一種混合著驚恐，心悸，戒懼，不可思議以及絕望的神情。

他的臉上，呈現出一種辻造熏從未見過的蒼白。

而他的眼神則是前所未有的空寂，就像是被吸收了一切感情，只留下徹頭徹尾的空白與絕望后，所剩下的空寂。

怔怔地站在原地，辻造熏驚恐地看着他，那種恐怖的臉色把她驚嚇到了。

良久，那個男人垂下眼瞼，終於又恢復出原來的那副微笑的神色，但是看起來卻像是一副假面，給人一種無比生硬的感覺。

“熏小姐……回去吧。”

他艱難地一笑，轉過了頭。

——

回去之後，辻造熏想把那件事忘掉，但中村孝一的那副蒼白的面色卻總是縈繞在心頭。

而除此之外，許多意料不到的變化自那天之後也在不斷地發生着。

首先，中村孝一在店裏停留的時間越來越少了。不知為何，他的形跡開始變得有些詭異了起來。

除此之外，中村孝一的身邊漸漸地，開始出現了一些形跡可疑的傢伙。

真正的掀牌日是在幾個月的那個夜晚。

下着雨的那一夜，中村孝一握着那把黑柄長刀，將自己的所有東西帶了出去。說是所有東西，其實也就幾件衣服，寒酸的可憐。

辻造熏追了出去，迎着雨，想要對他大吼，想要質問他為什麼離開，但是出去卻只見到了一副終身難忘的場面。

那個男人腰間插着長刀，靜默地背對着她，而就在他的身旁，站着一個個森寒的身影，而他們都是些身負長刀眼神冷厲的浪人武士！

辻造熏張大了嘴，最後還是沒有說出話。

那個男人就在眾多武士的拱衛下，眾星捧月般漸行漸遠。

直到中村孝一離開，辻造熏才從不同的客人那裏得到一個個流傳於這座城市中的小道消息，漸漸地拼湊出了中村孝一的形象。

那個男人數月之前在這座城市的地下世界中崛起，短短几個月，他就成為了這座城市地下世界的掌權者之一。

而這一切，卻都是他依靠着腰間那柄長刀得來的！

中村孝一，這個男人的刀光就像是雪花一樣蒼白，比風還要迅速，能在一瞬間收割走這座城市地下世界任何一個人的性命！

依靠着絕倫的刀術，他收攏手下，崛起於微末，最終創立了這座城市的地下世界中，僅次於老大筱田組的勢力町風館。

聽聞這些東西，猝不及防之下，辻造熏完全不能將那個時刻微笑的男人和那個大權在握殺氣凜然的形象聯繫起來。

時間就這樣平穩無波地過去。

半年之後，這座城市召開了盛大的慶典。

建城祭召開，整個城市沉浸在歡樂的海洋中。

而就在這時，從城主府里忽然來人，將她和老人接到了城主府中，並說城主要召見他們。

初時還有些局促不安，但是看到那個腰插長刀的男人時，她才明白了緣由所在。

——果然，近衛門太典在召見他們二人時，話里話外也都提到了中村孝一。“他現在已經這樣厲害了么？連城主都這麼重視……”

辻造熏有些茫然，但是內心中也生出了些自己也察覺不到的竊喜。

在城主府暫住了幾日，那金碧輝煌的廳堂，森嚴的宮室，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是她所從未見過的莊嚴府邸。

而除了這座府邸之外，更給她留下極深印象的，則是那位城主的獨子——近衛門佑介大人。

那是一個彷彿不存在於人間的美麗青年，彬彬有禮，文質優雅，除此之外，更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質。

在城主府暫住的那幾日，這位大人既溫柔又靈動，與她交談間話語都彷彿有着錯落的韻律一般，讓她心生搖曳。

幾日之後，一次宴會上，近衛門佑介忽然向她求婚，並向老人提出了娶她的請求。

她表現地不可置信，露出無比驚喜的神色，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有些躊躇。面對着那位威嚴的城主大人，還有那個對這個女婿無比滿意，含笑望着自己的老人，不知為何，答應的話總說不出口。

明明以平民女子之身，嫁於這樣的貴族少爺，絕對是她高攀了，但是不知為何，她始終覺得心中有些躑躅。

——而就在這時，一個人忽然闖入了典雅的宴會現場。

那個與這副富麗堂皇的場景格格不入的男人穿着一襲灰衫，臉色是她從未見過的冷厲，他如長刀般長驅直入，在所有人都沒有料想的情況下闖進了這裏，帶走了她！

她不知所措，卻又心生欣喜。

然而就在回去的路上，他忽然拋下了她。

“不好意思。”

在辻造熏沒有來得及反應之時，那個男人已經不知所蹤，就像是他從未來過一樣。

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憤怒了半天卻都沒得到回應，她只得垂頭喪氣地回到了興野會居。

回到家中，被城主府中的衛士送回來的老人溫柔地看着她，嘆了口氣。

辻造熏臉上的神情扭曲了半天，最後，終究還是只一聲苦笑。

因為她被那個男人長驅直入地帶走，這場求婚自然變成了一個笑話。

很快，如從前那樣波瀾不驚的生活又繼續了起來。

然而這樣的生活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一場突發事件又打斷了平靜的生活。

——由於那個男人所領導的町風館不斷地強大着，感覺自己受到了嚴重威脅的原地下世界的老大，筱田組決定綁架辻造熏還有那名老人，以此來威脅中村孝一就範。

毫無反抗之力地，辻造熏和老人被筱田組很乾脆地綁走了。

就在綁架途中，為了救援她和老人，町風館來人與筱田組發生了強烈的衝突。得知此消息的中村孝一也匆匆趕來，但就在這場激烈的戰鬥中，老人卻被流刃所傷，死在了這場械鬥之中！

被綁住的辻造熏只能愣愣地看着老人躺在血泊之中，失去所有生息。

最終，當那個男人解決了所有敵人，站在她面前時，她也仍舊只是愣愣地盯着老人倒下去的身軀。未發一語。

解開了繩子，她站了起來。

辻造熏抱起了老人。

中村孝一想要過來幫忙，但是——

“滾啊！”

她怒吼着，目光尖厲地戳着那個男人。

“如果不是你的話……根本就不會死……也不會遇到這麼多事！”

她使勁推開了他。

抱着老人，她趔趄着朝着興野會居的方向而去。

他站在身後，靜默而立。

後來舉行了老人的葬禮。

中村孝一沒有來。

但是據說就在那幾天，中村孝一徹底覆滅了筱田組，雖然身負重傷，但是那把長刀卻像無所不往的鬼神之刃一般切開了筱田組本部所有人的脖子，包括那個據稱是某個叛出忍村的上忍的筱田組首領，都死在了他的刀下。

不過，即使是知道了這個消息，辻造熏也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哦，是嗎？”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此後，即使是掌管了興野會居，繼承了老人的店面和遺產。但是辻造熏也沒有生出多少工作的熱情，就像是一截枯木那樣得過且過。

直到最近，遇見了某個莫名其妙的小子，還有那個總讓她想起自己的妹妹的女孩。

……

記憶流轉而過，清晰卻又混沌。

辻造熏看着眼前背光而立的青年，冷冷地看着她。

“為什麼……佑介少爺……你會——”

“噓。”

近衛門佑介眯着眼睛，伸出了一根食指，露出微笑。

“不要說話，有一個很有趣的人來了哦……”

辻造熏緊緊地抿着唇，深深地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強烈的憤恨。不是因為近衛門佑介的動作和聲音，而是因為從她背後驟然竄起一股強烈的刺痛感，這股刺痛感來的無比之快，一下子打斷了她的問話！

近衛門佑介毫不在意，如一個詩人般移到大廳正中間，雙手攤開，笑意溫柔。

他直視着廳門正前方，猛然間大聲說道：

“沒想的……你竟然真的前來救援辻造熏小姐了呢——哎呀哎呀，這份深情真是讓我有些感動了！”

辻造熏猜到了一些，眼中不由得生出了惘然。

雖然背上仍舊難以忍受的刺痛，但她仍舊儘力地縮起身子，抬起頭，看向廳門之外。

隔着大門，隱隱間有火紅的東西在遠方燃燒着。

而就在這時，沉重的腳步聲也自門外漸漸傳來，一步一步地，就像是沉重的刀舉起又斬下一般。

——最後，那個意料之中的男人出現在了廳門處。

他的渾身上下都是翻起的傷口，一縷縷紅色的鮮血從中滲出。

但他卻始終握着長刀，面容無比冰冷，就像是一尊魔神。

中村孝一！

辻造熏瞪大了眼睛，緊緊地咬着唇，儘管身上刺痛無比，但心中卻更為五味陳雜，就像是心海間有什麼東西翻滾着一樣。

“你終於來了。”

近衛門佑介撫掌一笑。

“你把熏……怎麼樣了？”

中村孝一的聲音就像是從地獄間傳來的一樣，低沉的可怕。

“不要急嘛……”

面對着這個猶如鬼神的男人，近衛門佑介卻仍舊無所畏懼，自持地笑着，目光灼灼地，緊緊盯着他：

“……先說些有趣的事情——比如，我是該叫你中村孝一，還是該叫你相見修造呢？”

“……十年之前投降了山椒魚半藏的鐵之國的武將，五年之前被雨隱村追殺的叛徒，為了活下來而隱姓埋名的武士——相見修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