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所謂“實力派”的幻想和笑話(5)
這簡直是故意不讓讀者讀明白!寫作技巧的濫用使《維以不永傷》讀起來艱澀無味,也使蔣峰陷入了一種費力不討好的尷尬困境。這種困境,在蔣峰的不少短篇小說寫作中同樣存在,譬如《63578342》。應該說,某些故事的難懂是由故事本身的生澀和複雜決定的,但是如果刻意地將一個故事往生澀複雜裏面拽,將一些簡單的情節複雜化,將清晰的脈絡繞成亂麻,這是敘述者的失敗,也是對閱讀者極不負責的做法,但是蔣峰就偏偏這樣做了。這就猶如明知道此路不通卻偏撞南牆,傷筋損骨的結果可想而知——蔣峰的小說讓讀者感覺思維混亂、生澀虛浮,這個命運是跑都跑不掉的。可蔣峰自己並不以為然,他甚至還十分興奮地表示:一個故事被重複上四遍,故事的全貌就被展示出來了。在我個人看來,這句話是相當幼稚而可笑的,一個好好的故事被他拆得支離破碎再重新組合得滿布裂痕,他居然還天真地認為故事的全貌被展示了出來。這就好像是把一個好好的人被劈成四片,然後再切成幾十大塊,有意識無意識地讓其扭曲地排列在一起,有的部位甚至還被換上了其他動物的軀幹,但是,肢解的人指着被他肢解的對象說:看,這個人已經完全徹底地展示在了大家面前!試問蔣峰,這算是一個完整的人嗎?如果說這是動物解剖課,興許還有人看。可惜的是,小說是一種相當依賴整體性的文體,這種整體性是拒絕肢解和重複的。我堅信如果蔣峰按照時間順序來寫這本小說,我們讀過一遍后,對情節的理解絕對比現在被蔣峰設計的圈套欺騙四次要深刻得多。蔣峰似乎有一個暗示的習慣,他會在讀者對他的文本失去信心之後緊接着鼓勵讀者:你讀下去吧,後面講的肯定是你意想不到的精彩。這種對讀者的欺騙,在《維以不永傷》以及新作《一,二,滑向鐵軌的時光》一直沒有斷過。當然,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去阻止一個作者對自己的信任。但是媒體的跟風讓人大跌眼鏡。因為媒體們奇怪,在一個韓寒和郭敬明們湧現的時代里,“80后”的作者們應該保持一種對商業寫作的殷誠和膜拜才對,沒有理由非要把自己的故事弄得生澀難懂讓人難以接受吧。令人鼓舞歡呼的是,蔣峰不僅將這樣一本書寫了出來,並且據說還銷量不錯。於是媒體更加納悶了,一個寫出來的書讓別人看都看不懂的作者,為何還如此受歡迎?其實很簡單,正是因為看不懂,所以才顯得有檔次,有內涵。於是很大一部分人馬上從哈“韓”哈“郭”的圈子裏跳出來,進入到一種愚蠢的跟風當中;在他們看來,蔣峰彷彿即將結束一個“80后”作者稚嫩寫作的時代。這種趨勢的一個明證就是馬原主編的一本叫作《重金屬——“80后”實力派五虎將精品集》的書,“實力”這個概念我尚且可以理解,在這個時候提出“實力”概念固然可以彰顯出“80后”作者們試圖改變現狀進入技巧型寫作層面的理想,但是可笑的是,這種實力變成了誰的作品越難懂,誰的寫作技巧就越高超的攀比。蔣峰乃至所謂的“80后”的實力派作者們應該明白的是:雅俗共賞的作品才真正具有生命力,形式不過是內容的載體,任何形式大過內容的小說都難免會顯得笨拙。但是蔣峰依舊相當不安分地以此為豪,這不得不讓我懷疑他正在距真正的實力寫作越來越遠。在美術當中,素描是必須的基本功,幾乎每個從事美術創作的人都需要有紮實的素描功底。但是素描能力再怎麼紮實,也僅僅是功底而已,沒有人會無知到把顯示自己紮實素描基本功的作品當成偉大的藝術品。要知道,一根製作手法再嫻熟不過的扁擔,也是不可能陳列在家中當藝術品的;能夠陳列在家中當藝術品的,只能是那些經過藝術加工與改造之後的扁擔。只要蔣峰能夠將其自身的潛質挖掘出來,他還是不失為一個“80后”中的好作者。其實,這樣的潛質在他的某些作品中時有表現,比如在《比喻:鵝卵石、教育及才華橫溢》那篇文章中就相對做得比較好。(下)中國文化曾經在一段時間裏領先世界,於是中國文人大都認為“天朝上國”哪有必要向西方蠻子文化取經?儘管中國文化本身有很大的自我繁衍和矯正的能力,但一湖死水終究會變黑變臭,一如柏楊先生在《醜陋的中國人》中提到的“文化醬缸”。西方小說則在“文藝復興”后快速地發展、成熟起來,到了19世紀之後,小說這門手藝已經鍛造得頗為完善。而在中國,直到“五四”以後,小說作者們才開始借鑒西方小說的寫作技巧,開始向小說的“現代化”進軍,並逐漸湧現出一批優秀的作者和作品。在中國傳統小說中,小說偏重於對事件、語言及人物表面特徵和客觀環境的刻畫和描寫。慣用的手法是,將人物形象的刻畫,歸入到對事件矛盾衝突的描寫中。所以這些小說難免流於性格單一,少變化,輕主體。西方小說則偏重於心理描寫,旨在挖掘沉澱於小說人物內心的潛意識,善於刻畫出豐滿、善變的人物性格,讓有血有肉的人物躍然紙上。西方小說中包含着作者的廣博知識,涉及社會許多方面,因而內容豐富翔實,人們可以從中獲得許多領域的知識。蔣峰的文本創作方法是什麼?東方還是西方,難以說清楚。最為流行的一種說法是“翻譯體”,所謂“翻譯體”是不是就是東西方小說寫作的匯流處,是不是就是東西方小說交流之後的結晶?我在閱讀蔣峰小說時也在不停地思考着。讀罷之後我猛然覺醒,原來“翻譯體”只是因為翻譯工作者的外語能力和母語能力之間的協調性不夠好,尤其是翻譯比較生澀難懂的句子時,經常把原意扭曲或者變形了翻譯出來,甚至索性變得不知所云。所以說,翻譯體其實是一種相對牽強的文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