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散

失散

表姐百合打電話說,她父母要來深圳了。她的父母也就是我的舅舅舅媽,因為他們遠在新疆,也因為各種原因,我有十年沒有見過他們了。其實,我這三十年,總共也沒見過他們幾次。小時候,新疆無論從地理和金錢上對我來說,都是個很遙遠的地方。我只記得每年過年的時候,都會收到來自伊犁的一封匯款單,上面是一行龍飛鳳舞的字,"給小妹的壓歲錢。"童年時關於舅舅的記憶總是跟壓歲錢連在一起。而少年時關於舅舅的記憶則是一把紅棉吉它。中學時興起了吉它熱,那時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擁有一把吉它,可以在黃昏的草地上自彈自唱。可節儉的母親是斷不會實現我如此奢侈的夢想的,沒想到,有一年我收到的生日禮物竟是舅舅寄來的一把吉它,而且是當時最時髦的"紅棉"。那把吉它被我掛在房間最醒目的地方,見證了我中學時代的青蔥歲月。儘管,我一直也就只彈會了一首曲子《致愛麗絲》,那是所有初學吉它者必學的一首。今年回家時,突然發現那把吉它還被母親放在床邊,我卻連彈一彈的衝動也沒了。它老了,我也不再年輕。舅舅是個醫生,卻時常"不務正業",愛好文字,他出過書還和許多作家是好友,他是我兒時的榜樣,我們的"交情"多在紙上,我也不得而知,今天還能寫幾個字是不是跟內心深處舅舅的光輝形象有關。大學時,我第一次旅遊就選了絲綢之路。終於到了舅舅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伊犁河畔。這對於在廣州讀書的一群學子是一趟難忘之旅。好客的舅舅舅母愣是不讓我們一群人住旅館,於是夜晚我們佔據了他們家所有的地面。舅舅帶着我們去果園摘桃,去維吾爾族人家做客,去霍爾果斯看老毛子做生意……一去十年。工作、生活、旅行、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我沒有想過再去看他們。而現在,我對百合姐姐說,我給他們接風。一個現代人可憐得只剩下用這些來表達親情了。走進酒店包房的時候我還是愣了一下,因為,他們老了,我的記憶還停留在十年前。顯然,他們也愣了一下,因為他們的記憶也還停留在那個梳着馬尾辮,穿着T恤衫的小姑娘身上。而眼前的這個女人,熟練地安排着菜肴,挑染過的短髮、化過淡妝的臉、穿着精緻時裝的丰韻身體,是他們的外甥女嗎?儘管,他們其實一年也會通好幾次電話。良久,我們彼此似乎都才適應了對方。喝了幾兩花雕的舅舅問了我許多的問題,比如;你為什麼幹得好好的要離開電台啊?你為什麼到現在還不結婚啊?......舅舅,我現在過得不好嗎?我說挺好的可我還是喜歡你以前的你,他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有點陌生?是啊,我的腦子裏還是那年你在果園裏跟一幫維族小孩子唱歌,聲音又甜又美,當時我特別感動。你那時候多純啊!舅舅其實還是那個舅舅,多了的除了白髮。而我卻不再是我,多了世故又少了純真。同樣的十年,不同的十年。中午,看鏘鏘三人行,恰好聽到梁文道講台灣作家張大春的新小說,寫給父親。因為病重的父親和未出世的兒子促使作家去找尋家族的歷史,試圖建立父親跟兒子之間的一種聯繫。有的東西,會被生活無情地隔斷,血緣也無濟於事。深夜,因為舅舅的到來,我突然被迫從現實中抽離,被迫審視自己。許多的記憶已經被淹沒在我雜亂的生活當中。我真的不記得,當年,在遙遠的新疆一個果園中我曾經和一群維族小孩子唱過歌。我唱過歌嗎?我唱了什麼呢?我拚命地回想,彷彿那是我開往過去的通道。所有的細節都已經消失,唯有一些感覺的碎片殘留着。是因為我老了,還是因為我不夠老?直到此刻,我才突然想起,我唱的那首歌叫做《世上只有媽媽好》。舅舅說,他不喜歡現在的我,其實,我又何嘗喜歡現在的自己呢?而過去,再也回不去了,未來,又將是什麼樣子?許多人我許多事……我在哪裏和親人朋友們走散了?我們,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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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不說愛:跟自己玩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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