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以為開天祭是什麼?」他嗓音冷然道。淡嘲她輕視開天祭的試煉至此,只顧濃妝艷抹、衣着華美,絲毫不知該作何事前準備。
她想了想,坦言不諱:「你問倒我了,我真不知道開天祭是什麼,天界送來邀帖,我便收,收了便來了。」
無知得這般坦蕩光明,倒教他無言以對。
他也不想浪費唇舌,去教導一個無知之輩,乾脆抿嘴不回。
「早知道這兒如此冷,我就多里兩襲狐毛裘,再帶個湯婆子,呀,還有肉包,才不至於餓肚子。」
怪天界送帖子時也不順便列張清單,提醒進入虛境的眾小輩們,須自備哪些物品。
「有空做些廢事,不如好好修鍊更實際。」希望她聽出他口氣中的嗤之以鼻。
「修鍊哪有你說得容易,又不是努力就會有收穫。」她很不思進取地回嘴。
像你這般不努力,想收穫,得靠老天瞎眼。
也難怪廢到連自行驅寒都不會。
仙澤護體,是所有神族首修之法,並不高深困難,一如天冷添衣般自若,用以禦寒防雨、阻絕濁氣,再往上層修,便是天罡正氣,萬法不侵,刀槍不入,最至極則為無法無相,超脫執着、棄虛妄,天地再無旁物能傷。
「你一定修得不錯吧?我看你在雪裏打坐許久,抖也沒抖一下,雪花也碰不着你,果真英雄出少年,佩服佩服……」草草誇獎完,自然而然導入正題:「那,你外袍脫下來,借我披披?」
她覬覦他身上那件衣服很久了,反正他說得一嘴厲害,多一件衣少一件衣,應當沒差。
嬌媚說完的美人兒,下一個瞬間,被推出溫暖懷抱,啪地正面撲進積雪中,印出一個人形窟窿……
【第二章無水湖】
依舊是銀白雪世界。
兩人依舊受困於此,已不知過了多久時間,這裏不見日月輪替,永如白晝。
不是沒嘗試過離開此境,可她太冷走不動,他撇下她自行尋找出路,向東而去,良久之後,金髮微亮的男人,緩緩打西方回來,換來她「哈哈拋下我的下場還不是又走回來哈哈哈」的風涼取笑,笑完,她連打三個噴嚏,狼狽吸着鼻涕,窩囊蜷回原位,繼續冷打哆嗦。
並非他擔心她安危才折返,而是此境自成一圓,無論從哪處走,繞行一圈總是要回歸原點。
最壞的打算,了不起等待十五日過去,或是外頭仙僚有個拔尖兒的強者,提早通過試煉,將大夥一塊帶出去。
只是她一想到仍要再凍十五天,她腦門就麻了,再則她還很餓,這裏除了雪之外,連片樹葉也沒得啃……
又冷又餓又出不去,她撕了過長的裙擺,當成第二件衣裳里身,料子太輕薄,仍是凍得直發抖。
自從被他推去埋入積雪堆之後,他吝於分享金光供她取暖,大抵看不上她的無能,丟盡神族顏面,可這麼廢柴又不是她的過錯,與生俱來的天分她就是缺三落四,該學的,學不會;不該學的,也不她在一波波寒意中睡睡醒醒,每回迷濛睜眼望去,他都坐於樹下沒走,永遠是同一姿勢,也不知有沒有動過。
冷到最後,竟也漸漸習慣了,一邊抖抖抖,一邊還能入夢鄉。這一次的小憩,睡得全然不覺雪凍,好似她是躺在家中的床鋪,暖暖蓬蓬的被子罩在身上,有陽光曬過的香味……
數不出是第幾次的惺忪睡醒,發現自己身上蓋着一件綉金玄袍,源源不絕的熱暖,正是來自於它,樹下那人姿勢沒變,只是衣着更輕簡,徒剩一身內袍,同樣是濃墨顏色,未曾綉上任何紋綉,不過他金髮披落其上,已經夠好看了。
她本想豪氣起身,將玄袍揉成一團,狠狠丟回他腳邊,彰顯她尊嚴高傲,不屑他施捨。
玄袍才稍稍離身,一股料峭寒風,蝕骨透膚而來,她忍住噴嚏,默默把寬大玄袍穿上身,腰繩多繞幾圈再打上死結,省得他反悔,逼她歸還玄袍,再哀悼自己的高傲尊嚴原來一文不值。
……等離開這鬼地方,再來講什麼高傲什麼尊嚴好了。
一踏出這裏,她定會把玄袍丟他臉上,哼哼等着瞧,之前向他借衣裳不給,還把她推開,害她仆進雪堆,這老鼠冤,別以為事後補救就有用。
她心底打着盤算,一面思忖,該要坐起發獃,或是躺回去繼續睡,倏地,遠處某物踩在雪地上,躡足輕巧聲,小心翼翼,刻意藏去濃重吐息,突兀落入耳內。
「那是什麼聲音?!」她驚覺坐起,臂上泛起無數疙瘩。
他緩緩張眸,對於她反應如此靈敏,頗感意外。
他還以為她駑鈍無比,就算敵人已到面前,她也不會察覺。
沒錯,有東西靠過來了。
踩雪聲靈巧,近乎全無,善於蟄伏偷襲,風雪中,飄來淡淡血腥氣味,嗜血狩獵的窺視目光灼灼,由呼吸研判,來者數量並非單一。
她本能往他身邊躲,恐怖氛圍太熟悉,教她寒毛直豎,不同於寒雪凍骨的冷意,即便里着他的溫暖玄袍,依然由身軀漫出。
銀白的無垠大地,本就鮮有遮蔽物,僅有冰霧輕彌,朦朧着視野。
白茫冰霧間,隱約看見數條身影匍匐,隨其距離越近,那種滾動於喉間的猙獰,低沉肅殺。
她眯眼,努力想看清,聲音微顫:「……那是狗嗎?」
「猲狙。」不意外她對妖魔類的無知,雖然《萬物諸相史》是課堂必修,修得不好大有人在,她應該亦屬其一。
猲狙外型似犬,卻大上不知多少倍,有一說它是狗族先祖,凡界諸犬多屬這一脈。
差別在於留至下界的後代,不具食人野性,大多溫馴親人,隨漫長光陰演化、血統混雜,體型益發嬌小,適合豢養。
眼前的猲狙,完全是遠古之初的模樣,最原始的獸性,赤首鼠目,似犬如狼,性喜群聚,共同獵食,往往遇見一隻,定會有同伴在後。
果不其然,前三隻的模樣剛看清楚,兩隻小些的猲狙便從後方探出頭來。
「那明明就是狗!」她驚叫,尾音破碎,以致於「狗」字說不齊全。
「再怎麼看也更像狼吧。」他神色自若,几絲金髮隨風拂過臉龐,猶有一絲閑逸懶散。
《萬物諸相史》並未將猲狙列入極惡凶獸,想來不足為懼。
可有人抖如秋風落葉,一身金鈴顫得叮噹亂響。
「你不要讓它們靠近我——」她驚叫中夾帶哭腔,直往他身後躲,十指絞得他衣領一緊,盤扣似要繃開一般。見猲狙齜牙逼近,其中一隻發出恫嚇吼聲之際,她甚至不顧儀容,撲跳到他背上,雙手雙腳死死糾纏他,甩也甩不開。
有沒有這麼誇張?幾隻大一些的野獸罷了,值得她怕成這窩囊樣?!
「放開!」他要被她勒死了!猲狙的攻擊未起,反倒險些命喪她之手!
「不要讓它們靠近我——不要讓它們靠近我——」她只剩這一句的表達能力,邊喊,邊把他攀更緊,全然不顧形象,兩條纖腿盤過他腰際,死命扣牢。
「你才不要在我耳邊鬼吼鬼叫!」他耳朵被她叫得泛出了疼痛!
和她相較,淌着腥唾撲過來的猲狙還可愛許多,一隻只屁顛顛吐舌飛奔貌,活脫脫就是狗。
他遷怒地對着這幾隻「狗」痛下毒手,掌中金光凝聚劍形,雖無冷冽劍鋒削鐵如泥,灼灼劍氣卻強勢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