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鴨

烤鴨

北京的飲食中最有名的,莫過於烤鴨了。北京烤鴨甲天下。我剛來北京時———還屬於一個清貧時代,民間的餐飲業還沒有今日豐富,請客吃烤鴨,相當於招待貴賓的盛宴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來北京不吃烤鴨———實在等於白來一趟,烤鴨彷彿是北京的專利了。有多少外地遊客遠道而來,拜訪紫禁城、頤和園、香山,也攜帶着對全聚德烤鴨的景仰———這是地圖上沒有標明的一處名勝。我在其他省份也常發現烤鴨店(毫無例外都以北京二字名之),吃着外地廚師做的烤鴨,總帶着比較的心情,即使色、香、味並無區別,感覺上也不如北京的地道。———看來烤鴨還必須坐在北京吃,環境變了,心態也就變了,心態變了,口感也就變了。在國民心目中,全聚德烤鴨才是最正宗的北京烤鴨。因為全聚德是北京的老字號。只有老北京人知道,便宜坊的烤鴨稱得上烤鴨的始祖。明朝時就入獻皇宮並進而在民間流行的。為辨別其差異,我特意去過一趟便宜坊,發現便宜坊做的是所謂的燜爐烤鴨,戴白帽的廚師將一隻只烤鴨掛在爐膛然後密封爐門———即不用明火,完全靠鍋爐鐵壁的溫度烘燜。直至烤鴨皮焦肉熟,滋滋冒油,其香美不言而喻。和全聚德的烤鴨相比,可謂各有千秋。但由於年代久遠的緣故,便宜坊新出爐的烤鴨也給人以古色古香的感覺———更能為知曉內情的食客製造一種懷舊的氛圍。我邊吃邊想:明明有先後之分,便宜坊的烤鴨為什麼就不如全聚德出名呢?估計會有一些讀者,看到我這篇文章才知道北京原來還有個便宜坊。可是為什麼?烤鴨之美味,恐怕還得益於吃法的講究。據說前門那家全聚德是百年老店(其他地點大多是後來新設的分號———類似於美式快餐的連鎖店),我喜歡欣賞廚師將剛出爐的烤鴨用小車推至桌前,然後用薄薄的刀刃飛快地削片,肉片如下雪般堆積在潔白無瑕的瓷盤裏,這簡直是表演,在滿足食客的味覺之前,先給人以視覺上的快感。然後又用小車將剔盡了皮肉的空鴨架推回去,一刻鐘後用旺火煮成一盆乳白色的鴨骨湯端上來(據說非用鐵鍋煮不能出此成色)。吃烤鴨近似於半自助餐,各人左手端一張小荷葉般的麵餅,右手持筷挾入蘸甜麵醬的鴨片及小蔥,繼而包裹成形、填塞入口中,吃烤鴨真好玩兒。進食的過程中有一種說不清的遊戲感。再加上本身的滋味,就功德圓滿了。我查閱清代宮廷的滿漢全席菜譜,其中有掛爐走油鴨,估計是烤鴨的別稱。只是不知道是否跟烤鴨同樣的吃法,帝王將相們是否也頑童般端一張麵餅,笑容可掬地將鴨肉蘸醬包裹入其中?這種動作本身是極天真的。不這樣吃,又能怎樣吃呢?怎樣吃才能實現那種完美和諧、渾然天成的境界?鴨子是古今筵席中的貴族,除了北京烤鴨,遠近聞名的還有四川的樟茶鴨,南京的鹽水鴨等等。我的故鄉南京也是一個吃鴨子的地方,有一種古老的特產即咸板鴨,系用粗鹽腌制、風乾,用清水浸泡多日後煮食,極咸,是佐飯之妙品。隨着歲月推移,市民的口味似乎也變得清淡,由咸板鴨而改食加以變革的鹽水鴨,街頭巷尾到處能見到賣鹽水鴨(並取了個詩意的別稱:桂花鴨)的攤擋。還有名稱古拙的鴨四件,系用鴨身上頂有嚼頭的“邊角料”:雙翅與雙足(帶蹼的腳掌)精心滷製,合稱四件,我常見酒鬼一買就是一飯盒,然後坐在門前的樹蔭下慢條斯理地品味,一酒一菜就是一頓飯,而吃這一頓飯要花費一兩個鐘頭,多麼奢侈而又美妙的時光。我寫這篇文章本來是專門讚美北京烤鴨的。快結尾的時候,又聯想到故鄉的鹽水鴨了。這是一種無法自控的意識流。只能這麼理解:我開始懷念故鄉了。北京的烤鴨好,北京的一切都好。可是我的故鄉也並不遜色呀。故鄉畢竟是故鄉。在北京城裏,我成不了真正的美食家,我會下意識地和故鄉一一加以比較———對任何事物的態度都不免帶有濃郁的主觀色彩。我的思路總是穿梭於北京與故鄉之間。譬如大名鼎鼎的北京烤鴨,縱然鮮美無比,在我感覺中不過是一道異鄉的風景。它在我內心喚醒的僅僅是好奇而不是由衷的依戀,雖然過目不忘,但並非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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侃遍中華美食:《閑說中國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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