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阿薩辛的死亡之吻
今天本應是要塞徹底完工的日子,羅薩大軍按照原計劃本應在大營休整完畢之後,浩浩蕩蕩地開進黑森林,摧枯拉朽地將那些聞風而逃的哥頓人、圖爾曼人通通殺光。但是統率五個軍團的羅薩軍總司令科爾布羅·希爾藍卻遇到了作為一個統帥最頭疼的事——他的士兵們嘩變了。
嘩變最先是從第二阿爾巴軍團輔助兵中的幾個工程隊開始的,由幾位不滿的百夫長帶頭,他們麾下的士兵紛紛響應,接着焦躁而不安的氣息像是狂風般席捲過全軍,擴散到第八奔雷軍團和第十一鳴鳥軍團。科爾布羅甚至懷疑是不是軍隊內部有野蠻人或者七大家的內奸在暗中煽動,不然士兵們是絕對不會在大勝之後才過兩天的現在毫無預兆地嘩變的。但是就是這個關鍵的時刻,就在這個要命的邊境,他的士兵們就是義無反顧地嘩變要造他的反。
嘩變的理由再簡單不過,他們要求補發拖欠兩個月的軍餉,要求皇帝賜予他們勝利后的獎金,要求指揮官們許可他們大肆劫掠黑森林的蠻子三天三夜。士兵們也是人,他們都要養家餬口,追隨皇帝南征北戰,兩天前的那一戰雖然勝利,死傷又慘重到近萬人。科爾布羅清楚士兵們心底的壓力有多麼巨大,而他們應得的東西遲遲沒有拿到手,而身邊的同僚卻又一個個倒下。他們可不想等到戰爭勝利之後,領取少的可憐的遣散金,或者作為一抔骨灰被送回家去。南征北伐出生入死去作戰,回到家還是一貧如洗的平民,沒人願意看到這種事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我親愛的戰友們,我向來相信,堅韌和忠誠是我們羅薩人從古至今具備的傳統美德。依靠着你們堅韌不拔的意志力,我們能挫敗數倍於己方的敵人;憑藉著你們服從到底的忠誠,我們能如同一人揮動手足般使整個龐大的軍隊運轉。皇帝登基的六年以來,我們平定了西方偽帝的叛亂、挫敗了薩爾尋王朝的入侵,今天又即將徹底一勞永逸地解決北方的蠻人。歷經漫長的征戰,我們偉大的羅薩終於又能看到一絲復興的曙光,但是在勝利的前夕,作為手臂的你們竟然想要在陣前倒戈,這是明智之舉嗎?皇帝早已對大家做出承諾,一旦取得勝利,他將窮盡一切可能的手段為大家謀求利益和榮耀,羅薩城正有一場燦爛的凱旋儀式在等待着我們,難道大家如今連我們敬愛的皇帝都不相信了嗎?”站在宣講的高台上,面對着群情激奮的民眾,科爾布羅聲嘶力竭地振臂高呼。
科爾布羅心底再清楚不過,現在的他根本拿不出賞金,也沒有軍餉,和野蠻人的作戰雖然大獲全勝,但是蠻子的騎兵比羅薩人更一貧如洗,基本搜刮不出任何油水。皇帝派了三趟信使去催運軍餉的商船,然後噩耗這才傳來,本來應該負責提供軍餉的費麗翠加萊帆船竟然在萊爾河下游觸礁沉沒,費麗翠總督正在重新籌備糧餉,但是他們還需要再等至少一個月。皇帝和總司令心急如焚,他們知道自己正坐在一堆即將爆炸的火藥桶上方,隨時隨地憤怒的士兵們都有可能將他們炸得屍骨無存。但是他們無計可施,他們只能等待。
“我們不要聽空洞的承諾,我們要看到真金白銀,我們要分享我們應得的勝利成果!”有人在士兵中尖聲大叫,科爾布羅銳利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卻沒有找到聲音究竟是從何方傳來,於是剛剛有平定的士兵們再一次回應騷動。
“大家會拿到軍餉的,但是也請體會到我們的難處,我希望大家能保持可貴的耐心,等待……”科爾布羅的聲音在喧囂的士兵中顯得尤其弱小。
“拿不出錢,就放我們去黑森林,我們要親手把我們的家當從野蠻人手中搶出來!”又有人怒吼,任憑科爾布羅的副官和親衛們如何制止都遏制不住他們的怒火。
“戰友們,出征之前你們就應該清楚,陛下一開始就想將哥頓和圖爾曼的蠻族平民們通通遷入下圖爾曼,我們士兵的人數嚴重不足,我們必須開闢新的兵源,所以我們不能將圖爾曼的根基徹底毀掉,為了羅薩的復興,能爭取的一切力量現在我們都要爭取……”科爾布羅的解釋才說到一半,又被憤怒的士兵們打斷。
“蠻族不配當我們的戰友!”
“兩年前蠻人才殺光了我的全家,你們現在竟然想收編他們?!”
“你們這是引狼入室!”
科爾布羅當然清楚大規模整編蠻族的戰略註定不會在廣大的民眾和士兵中取得支持,雖然羅薩帝國以往的皇帝早有過這麼做的傳統,但是每一次收編蠻族都會在國內引起強烈的反抗和爭議,元老院的議員們更是經常以這種事作為借口彈劾皇帝。雖然科爾布羅也發自內心地認同亞歷山大的戰略,現在他們能調用的羅薩軍團兵太少,他們必須整編蠻族,扶持並同化一支蠻族來對抗更多的蠻族。科爾布羅意識到他有所失言,他不應該將皇帝還在醞釀階段的戰略說給士兵們聽,愚昧的大眾是無法理解精英們的遠視的。但是為時已晚,士兵們的騷動已經壓不下去了。
朝前蜂擁的士兵們推搡着湧向臨時架起的宣講台,護衛和副官們都被按倒在地解除武裝,科爾布羅站在台上因為宣講台的搖晃打了個踉蹌摔倒在地,身後幾位親兵和奴隸衝過來想要保護他們的主人,然而最前面的幾個士兵已經因為不可遏制的暴怒拔出了短劍,他們揮劍將宣講台的木質支架砍倒。
傾倒的宣講台,科爾布羅朝前跌倒,指揮官狼狽不堪地摔下了宣講台,他即將面對成百上千的暴動士兵,而他身後披掛的金穗邊大紅指揮官披風異常醒目,情況發展到完全無法收場的地步。
科爾布羅在五六位親兵的保護下想要衝出人群,但是他忠誠的親兵們雙拳難敵四手,都被蜂擁的士兵們揮拳或用劍背砸倒,科爾布羅被士兵們舉起,士兵們架着他的四肢,有人撕扯他的指揮官披風、有人抽出他的佩劍、有人抽下他的軍靴、還有人想拔出他愛妻臨別時贈給他的婚戒,他將婚戒攥在手心,說什麼都不肯讓戒指被奪走。
狼狽不堪的指揮官臉上、身上還吃了數記重拳,被人狠狠摔在淤泥地中,還有人用腳踐踏他的身體,最後有一位壯漢抓住指揮官的衣領將他狠狠砸向另一邊,他的身體撞在倒塌的宣講台上,他的眼中天旋地轉,掙扎着想要站起卻始終站不起來,眼冒金星,但是嘴裏還在不斷地叫着:“戰友們,為什麼你們的情緒如此激動,你們與其將怒火發泄到我的身上,不如將它們留給你們的敵人,快放下武器,退開,我是你們的指揮官!”
“吃屎的指揮官!”有人往他臉上砸不知道是泥巴還是爛水果的惡臭之物,“我們不想在你的‘指揮’下全家餓死!”
“羅薩不需要你這樣尸位素餐的貴族!”有人指着他的鼻子咒罵。
“把上位者們都從王座上拉下來,未來是我們平民的紀元!”不知道是誰代替科爾布羅站在宣講台上繼續煽動着士兵。
又有人一腳狠狠踹在科爾布羅的小腹上,剛剛站起半截的科爾布羅再次摔倒,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科爾布羅聽到喧嚷而瘋狂的士兵中還有另一個聲音斷斷續續,時隱時現,但是卻始終能清楚地飄到他的耳朵里,那聲音飄忽不定,卻正離他越來越近,在喧鬧中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奄奄一息的指揮官:
“啊,山中的至善聖人,他賜我以綠蜂蜜,他向我展示光芒璀璨的聖地拿和薩,世上一切的肉體都會死去,但是拿和薩永不消亡,此時此刻短暫的一生僅僅是稍縱即逝的事物,等到我們做出奉獻,我們終會奉獻,我們將讓拉神滿意,我們會榮升拿和薩,與神共享無窮的歡樂和光芒!”
突如其來,在混亂中,有一個矮小的身影嘀咕着這種不知所云的話像是摔倒般撞進了科爾布羅的懷裏,用他帶着病態笑意的一雙眼睛深深看着他,這人打扮和普通的羅薩士兵沒有任何差別,而奪目的陽光下科爾布羅也根本看不清模糊一團的臉,他抬起斷了中指的右手,然後動作極其溫柔地朝科爾布羅的胸前按下,像是在撫摸情人的胸膛一般。
聽到清脆的機簧彈出聲,科爾布羅忽然感覺到右胸一陣冰涼,隨後是刺骨的痛苦,滾燙的東西從他的體內噴涌而出,將他的衣衫浸濕,科爾布羅這時才意識到有人正把某樣利器送進他的懷裏,那人左手雖然像是在安慰兄弟一般搭在他的肩頭,但是他的袖子之下,已經彈出了奪命的利器,利刃是死神的親吻,帶來難以逃避的毀滅。
“羅薩的將軍,山中老人托我向您致以問候,你們擴張的越快,毀滅地就越快。”貼着科爾布羅的耳畔,那人對他冷笑着說。
刺客將袖劍送進科爾布羅的懷裏之後,就像從黑暗中毫無徵兆彈出的毒蛇,只是在致命的關頭咬下必殺的一口,接着便飄然遠去,隱沒在茫茫人海之中,了無痕迹,他那張模糊的臉也淹沒在萬千士兵的臉龐之中,科爾布羅只能聽到刺客始終在哼的那隻聖頌般的詭異小調。
“有人刺殺了科爾布羅將軍!”陷入狂熱的士兵們這時才意識到發生在科爾布羅身上的慘狀。
“抓住那個傢伙,抓住他!”羅薩人內鬥的時候雖然毫不手軟,但是一旦面對敵人,他們都會變得意外地團結。
“他怎麼敢,他怎麼敢犯下這種罪行!”嘩變的士兵們都清楚,如果科爾布羅真的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這裏,那麼他們斷然沒有可能得到任何利益,甚至有可能會被治罪。
“該死,那到底是誰?”有人尖聲嚎叫。
“是阿薩辛教派,是那群嗑藥的瘋子!”有人認出科爾布羅胸前的傷口究竟源自何人之手。
科爾布羅在喧囂而驚恐的人群之中,捂着猶自噴血的胸口,袖劍似乎還帶毒,他倚靠着宣講台的立柱,視野被無數張屬於羅薩士兵的臉所環繞,無數張臉纏繞在一起混合成一張獰笑的慘白人面,千變萬化卻又一團模糊,那似乎就是刺客們一直信奉的千面之神,刺客們相信死神有一千張臉,每一位亡者的臉皮都會被那無相的死神剝下,然後猶如面具般佩戴在臉上,而這正是阿薩辛們對千面之神的侍奉和尊崇。
死神親吻他的側臉,將兩隻纖長的骨爪按在他的側臉上,刺入他的皮肉,然後將那張血淋淋的臉皮要活生生地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