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曹(春秋 魯定公十五年)(1)

開春時節，孔子師徒們重新上路，再次離開了衛都，南下赴陳。這次隨行的弟子，已大大減少，老老少少，不過二十多人了。

車行的隊伍，也不複壯觀，前前後後，一共六乘。孔子乘一車，其他人只好換着乘車。

車子不夠，許多行李雜物裝放不下，一些弟子，不僅要徒步，還要負重。

子路、顏淵、子貢，都是徒行，輪流走在夫子車旁，不離半步，還都肩扛手提，滿是負荷。

走在他們後面的是公冶長。他年長，又是夫子的女婿，自然更要以身作則，夫子的衣物，由他馱着，在背上層層疊着，高高隆起，雙手裏還拎着鍋碗瓢盆，叮噹亂響。

幾大筐竹簡，由子張、子夏、子游分別擔著。他們三人，在孔門年輕一輩中，學業最為出色，讀書最多，現在多分擔一點知識，也是理所當然。

跟在隊伍最後面的是曾參。他年紀最小，還不到十五歲。大家看他身子細弱，怕壓壞了他，只讓他擔些米、面、瓜、菜，不想，就這些米、面、瓜、菜，已壓得他搖搖晃晃了，一邊走，一邊嘴裏念叨說：現在明白了，為什麼夫子講君子

“任重而道遠”了。一行人馬，這次不敢直接南下走蒲、匡一帶，而是先向東南，繞一點路，取道曹、宋，再奔陳國。

走了十多天，總算出了衛國，入了曹境，前面不遠，就是曹國都城陶丘了。

大家爬山過河，走村穿庄，一路跋涉，風餐露宿，走得辛苦萬分。好在正值初春，山野漸綠，時日回暖，不再凍手凍腳，縮頭縮腦，加上遠村高樹，竹籬野花，路旁鄉村風光，十分悅目養眼。

春光之下，萬物色彩鮮艷，形態明媚，一片欣欣向榮，讓人不免生出盲目樂觀情緒，以為前途光明，來年註定會是好日子。

眾人走得身疲體憊，肩疼腳腫，卻情緒高昂，一路歡歌笑語不斷。途中，只有孔子神情黯然，一路默然無語，失魂落魄似的。

弟子們知道夫子有了心事，不敢多問。讓夫子神情黯然的是南子。的確，除了女人，世上還有什麼能讓男人如此失魂落魄呢？

此次返衛之行，回，為了這個女人；離，也為了這個女人。一年前，孔子重返衛都帝丘，衛靈公特地為他舉行了盛大的郊迎儀式。

儀式在東門外舉行，隆重而熱烈。彩旗招展，鼓樂齊鳴，先有少女獻舞，後有武士耍槍。

八十多歲的衛靈公更是親來迎接。衛靈公近來做事，常常不拘禮節，隨叫隨到，說是禮賢下士，其實是老糊塗了，但親臨現場，還是讓孔子心裏暖呼呼的，有受寵若驚之感。

衛靈公一見面，就關切地問：“聽說在蒲邑被扣了？”孔子趕緊回答：“沒有。沒有。只是堵在那裏了。”衛靈公說：“那裏叛臣作亂，寡人正想發兵征討，可大夫們都說蒲不可伐，說是攻不下來。”孔子說：“怎麼會攻不下來呢？蒲邑的男女百姓，都有忠君之心，保國之志，犯上作亂的只是四五人而已。”衛靈公說：“寡人也這麼想。要不，夫子親自挂帥，率師伐蒲，替寡人將叛賊公叔戌滅了？”孔子聽了，趕緊推辭道：“孔丘懂的是祭祀，軍旅之事，未嘗學也……”衛靈公愣了愣，哈哈大笑起來：“忘了，忘了，你只講仁德，仁德……看寡人這記性，真是老了，老了。”衛靈公真是年老健忘，說過了，也就忘掉了，一直沒去伐蒲，也沒再要求孔子帶兵打仗。

回到衛都，最重要的事情，是去謁見夫人南子。那日，孔子清晨進宮，去拜謝夫人。

南子見他，不在正殿，也不在旁廳，而在自己的寢宮。司宮雍渠早早在宮門外候着。

那天匡城晚走了一日，他倒躲過了蒲邑之難，繞了點路，先回了帝丘。

雍渠引路，走在前頭，孔子緊隨，跟在後面，後面還有一群宦侍、宮娥。

一行人入門過院，走巷穿園，曲曲折折，彎彎繞繞，一直走到一個臨湖的綉樓似的殿前，才停了下來。

一路上，滿眼不是金碧輝煌，就是繁花似錦，叫人看得眼花頭暈，待在殿前停下，孔子只覺頭昏腦漲，暈暈乎乎。

雍渠先進了裏面，一會兒，大聲宣孔子入內，自己卻退出門外。孔子入內，見裏面器具典雅，鋪陳華麗，細霧裊裊，柔光暗暗，卻空無一人，眼前只有層層白色帷幔，低懸高掛，在微風中輕輕飄動，一股淡淡的幽香，從裏面暗暗滲出，恍然之間，像是到了神仙居所。

孔子想，夫人南子一定端坐在這帷幔之後，便雙膝跪下，行了稽首大禮。

禮未畢，聽得帷幔里一陣玉環璧佩然聲響，像是夫人正在裏面欠身還禮，上下之間，弄得叮叮噹噹。

一陣響動過後，忽又傳出

“哧哧”的笑聲。孔子心中詫異，抬了頭，惶恐地看到帷幔一層層掀開，從那層層帷幔裏面，款款地走出一個活生生的美人來。

孔子見到南子第一眼，就覺得暈眩，血往上涌，直衝腦頂，差點失了自持。

他想像中的夫人，本該雍容華貴，俗艷中帶着幾分矯情，不想，出現在面前的南子，卻是一個靚麗少婦，雪膚花容，清純燦爛。

一頭秀髮，隨意一挽，露出無限嬌媚。明眸靈動，閃爍含情；櫻唇微抿，深淺有意；雙頰透着紅暈，像含着幾分羞色，笑起來，是一臉天真無邪。

“只知道夫子博學，不想夫子如此魁偉。”南子掩口忍着笑說，說得真誠，是衷心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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