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公卿(編年：孔子17歲)(1)

魯大夫孟僖子，帶着兩個兒子，趕到城北季府赴宴時，已經遲了。兩個小兒，七八歲的樣子，相差不過一年，穿着一樣的錦衣綉服。

大的一個，胸前懸着一塊鑲銀嵌金的寶石；小的一個，胸前掛着一塊透明的純色白玉。

入了季府，只見張燈結綵，披紅掛綠，僕僮穿梭，婢女亂跑，到處透着節慶般的喜慶。

庭前，琴瑟悠揚，管樂鏗鏘，雜着人喚狗吠。樂工們正奏着迎賓曲《賓之初宴》。

舞者排出八佾之陣，八橫八縱，揮着紅綢，載歌載舞。孟僖子見了，微微皺了一下眉，疾步拾級而上，向正堂走去。

今日是季府家宴。雖說是家宴，卻非平常鄉飲，而是按

“燕禮”之規舉辦的大饗。這

“燕禮”之宴，本是諸侯之君的國宴，非一般人所能承辦。卿大夫有王事之勞，諸侯宴而謝之；或是卿大夫有聘而還，諸侯宴而送之；或是四方賓客來訪，諸侯宴而迎之；當然，諸侯要是閑着沒事，也可宴而自娛之。

季孫氏只是公卿之家，本無資格設

“燕禮”之宴，但魯國如今是季孫氏當政，國中何人敢有異議呢？季府是魯國最有權勢之家。

魯國雖是周天子賜給魯君的，當政的卻是季孫氏。魯國有三大公卿家族：季孫氏、孟孫氏和叔孫氏，孟僖子自己便是出自孟孫一氏。

三家都是當年魯桓公的宗親，又稱

“三桓”。幾百年來，魯國就這樣一直由三家輪換着替魯君代管。二十多年前，三家私下磋商了一下，也沒問問當時魯君襄公的意見，就把魯國的軍隊和賦稅一分為三了，季孫氏、孟孫氏和叔孫氏各取其一。

魯襄公心裏不高興，卻不敢吱聲，因為宮裏的日子還需要三家進貢來維持。

三年前，二十歲不到的魯昭公即位之時，三家又私下磋商了一次，將魯國的軍隊和賦稅又四分了一次。

這次，有一半歸到了季孫氏的名下。年輕的魯昭公氣得咬牙切齒，又毫無辦法，只能赤拳擊牆，空掌劈柱，發誓二十年後報仇不遲。

兩次瓜分魯國公室的主謀，都是執政的季武子。他七十多歲了，掌權近四十年，處世精明圓滑，為政老謀深算，只是不知還能不能再活二十年了。

這次，季府設千人大宴，請的是朝中大夫和四方名士。這周天子之下，人分四等。

諸侯一等，即各國國君，像是魯君；卿大夫二等，即宗親國戚，像是魯國的季孫、孟孫、叔孫三氏；士人三等，他們雖沾王親，已是遠房，但還有食邑俸祿；庶民四等，都是一些無爵無祿的平頭百姓，耕田務農，做工經商。

庶人之下，還有皂隸奴婢，雖有人形，尚不屬人類，故存而不論。幾年前，季孫氏、孟孫氏和叔孫氏三家二次分魯君家國之時，原是按既定的三分方案，三家各得其一，多虧了這些大夫和名士，諍言力諫，提出了一個四分方案，結果，孟孫氏和叔孫氏各得其一，而季孫氏獨得其二，佔了大便宜。

季孫大人因此有了設宴答謝之意。今日季府的家宴，要以周天子宮中的

“八珍”來饗客。這

“八珍”是肉醬拌飯、油淋肉黍、燒烤乳豬、煮燉羔羊、酒腌牛肉、烘燜肉脯、三鮮煎肉和羊脂牛肝。

這些菜肴原是周天子的特餐，後來傳出宮廷，各國諸侯也就如法炮製，偷偷享用。

季府自然不怕越禮，便將

“八珍”搬上了宴席，自己飽餐美味之餘，也讓天下士人有機會一嘗宮廷風味。

大宴設在季府大堂，百桌陳列，千椅齊備。主桌十張，各置牛首，其他席上，放着羊頭。

為了彰顯尊長敬老之風，九十歲老者桌前置酒一壇，八十歲老者桌前置酒五爵，七十歲老者桌前置酒四觚，六十歲老者桌前置酒三樽。

金樽美酒，銀盤玉饌，一切就緒，只待賓客落座下箸。為了這席大宴，季府上下忙了半個多月，已宰了十頭牛，二十頭豬，五十隻羊，以及雞鴨無數。

二十多名廚子燒煮烹炸了三四天了，府里油煙迷漫，裡外透香，十多裡外的街巷陌上，都能聞到飄香。

孟僖子和兩位小公子到了大堂正門，季府的家臣陽貨趕緊迎了出來，他在代主人季武子迎客。

陽貨生得頭大臉長，目寬嘴闊，高胖的身材，讓人絕對無法小視，加上一身綉虎繪豹的閃青緞衣，令人一見印象深刻。

他見到孟僖子，立刻笑容滿面，連忙鞠躬，主客之間，揖讓再三。孟僖子知道，季府是魯國最有權勢之家，而陽貨則是季府中最有權勢之人。

他精明強幹，很受季武子的重用，又因平時追隨左右，忙前忙后，在主人身邊附耳進言的機會比旁人要多得多。

作為一府之宰，他管轄着季府十多個院落、百十間房屋、近千口人丁和上萬頭牲畜。

陽貨對季孫氏絕對忠誠，他只知天下有季孫氏，不知有魯君。其實，他本是孟孫氏家的人，因見季府在魯國之勢如日中天，遠非孟孫氏可比，年輕時便變姓改門，棄孟投季了。

他原來名叫陽虎，季武子嫌其意兇猛，雖不懷疑他的忠誠，畢竟是外人，萬一背叛起來了不得，留在身邊總叫人睡不踏實，便將他的名字由

“虎”改為

“貨”，取其有用無害之意。他不喜歡，但不敢言，只好先委屈着當

“貨”。孟僖子和陽貨相互揖讓之時，府內大堂，忽然鍾齊鳴，鼓磬奏起，傳來一陣

“金奏”之樂。這

“金奏”之樂，以前也是周天子專用的，如今傳入了諸侯之家。

“金奏”樂起，意味着季武子大人就要登堂了，與賓客們相見。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