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海棠依舊
白墨臨將早已準備的托盤拿出。上面矇著一層素呢子軟布,軟布下,整整齊齊疊着一件舞衣。由香芸紗和雪冰絲織成,輕薄得彷彿天邊悠雲,繁複而華麗,巧奪天工的紋飾,一看就是宮廷織造的手藝。
暮色中一道頎長的身影緩緩向我走來,夜涼的風掠起他袍子的邊角一撲撲的,像欲飛又不能飛起的飛鳥的翅。
上官紅興奮地揚了揚手,掌心握着的竟是一枚碩大的珠蚌。待她小心而仔細地撥開蚌肉,裏面包裹着一顆瑩白的珍珠——碩大而圓潤,溫潤且飽滿,在夕陽下閃爍着動人的光澤。
酒過三巡,上官紅微帶緋色醉意,略略傾斜了身子,輕輕啜飲着杯中的葡萄美酒,目光有意無意停駐在他身上。
簡單的家什,映入眼帘的佈置,顯得古拙而陳舊。影漆雕紋炕幾和五張擺開的梨花木官帽敞椅,三道雕鏤的花窗。石青色的簾幔微垂,可見內堂的一張三端石案桌,後面是擺滿書的格子架,桌上安置着文房四寶,筆擱都有些舊了,經年磨出了一些斑駁雪花白。
宜插着一束狐尾百合,它的花蕊曲若流霞,有嫵媚的姿態,那種粉嫩的紅色,像極了暖情香的顏色,那種粉紅,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清晨的鳥兒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圍繞着暖樹嬉戲追逐。蓮心起來后,先將屋裏拾掇好,然後推開窗,就看見院子裏掛起的一道道幔簾。清新的味道,含着一抹陽光的曬暖,讓早春的氣息也明媚了幾分。
我仔細看着自己套着赤金鏤空護甲的纖長手指,有一天,護甲中殘餘的一點明礬讓我瞞天過海,以假亂真。又有一天,我用這雙手指的指甲勾起一點暖香的香粉一點一點混入狐尾百合的花蕊,得閑合上花苞,再教給鳶羽在夜間時在盛開的花瓣上灑上一點水可以延長她美麗的花姿。我知道的,太醫會檢查花束,卻不會打開含苞的花朵去檢驗它的花蕊。
院門口,那一棵老槐樹遮住了半個街道,因時辰早,並無太多行人經過。倒是那光禿禿的樹榦,尚未抽枝,還殘留着一絲冬日的痕迹,然而僅有的那一絲新綠已初現春意,且不知待到今年盛夏之際,會有何等繁茂的光景。
透明琉璃戧金蓋碗裏茶色如灧灧一酡胭脂,茶香裊裊,正是新貢的錫蘭醉脂,那鮮艷的顏色似一顆艷毒的心……
那時有宮女提着暖爐進來,徐徐升騰起的暖煙,驅散了早春料峭的寒氣。木囊太妃就坐在西窗的炕上,一襲無色雲石青袍掛的錦緞宮裝,紅織錦壽字緞的面料,眉眼含着慈笑,舉手投足都是一股子雍容端莊的皇家味道。
她右手扶着床沿,左手按在心口,嘴唇微微發紫,幾綹鬢髮散亂在耳邊,一雙清瑩妙目中唯有深深的恐懼……
風息,葉動不止。婆娑的樹影灑了一地,映襯着陽光那一抹獨有的橘色光輝,愈加明媚而溫暖。
純黑色的貂裘裹住她纖瘦的身體,愈加顯得她一張小臉瑩白如玉。領上的風毛出得極好,她每一說話呼吸,那柔軟水滑的毛就微微拂在她面上,煞是動人。
欲明欲滅的燭光,照亮了少女一張俏麗的面頰。那般明媚鮮妍,饒是窗外的一輪皎潔明月,都羞煞得躲進了雲層裏面。然而臉上含着的堅強,卻不是這個年紀的女孩兒該有的。
秋風無盡吹來,微微蘊涼,卷着一縷縷花葉即將凋零的頹唐氣息。初秋的晌午已有一絲清冷之意,半黃半綠的樹葉開始在枝頭顫動,那種欲留不能留的姿態,很像垂死掙扎的無奈。
卻是一個容貌清秀的少女,紅着眼眶站在東廂一間屋苑的門口。她的面前,同時站着三四個趾高氣揚的少女,挽着雙臂,一臉不屑地盯着她。為首的,卻是個年約十四的女孩兒,眉目清麗,唇角微翹着,像是看好戲的神情。
袖中的暖爐漸漸涼了,光滑的爐身膩在掌心裏是冰涼的堅冷,又光滑得叫人難以捉摸。
屋裏歸置得很乾凈,窗幔和圍簾都是新換的,輕紗籮帳,琉晶垂簾,玻璃罩的裙板將屋苑分割成為兩間,間隔着兩道垂花門,蓮心住里,玉漱住外,兩人將各自的東西安置好,便相攜在一處聊些閑話。
她的臉龐隱約在髮髻中重重疊疊的緋紅嫣紫盛放牡丹之下,璀璨的燈光下花朵一層層地渲染開絢麗的濃彩,連她的笑容亦愈加迷離起來。
夕陽的餘暉透過雲層投射在一片碧水石灘上,清凌凌的河水,在微風的吹拂下,泛着溫暖而迷濛的橘色。黑色礁石露出頭,露出一片片或濃或淺的綠色青苔,小蟹順着岩縫爬上來,又被漫上來的河水沖回去。
她顯然未來得及認真梳洗,臉上還殘留着那種頹敗的神色,身體微微顫抖。因在病中,頭髮鬆散綰着,斜斜簪着一枚金鑲玉蜻蜓簪,那蜻蜓是欲飛未飛的姿態,她穿一襲月白色水紋綾波裙,外罩一件蓮青彈花子,才要跪下,膝下一軟,似一朵被風吹落的花瓣,軟軟坐了下去。
司徒香香咬了咬唇,聽着拍子,忽然想起昔日曾在尚書府里看到過的唐宮舞。便舒展開胳膊,壓着步子,順着地面上雕刻的蓮花紋飾,輕輕旋轉起舞步來。前幾個動作還有些生疏,但她天生一副柔軟筋骨,一招一式,連貫下來雖不花哨,卻別具一番柔美的風韻。
昔日繁華似錦,承恩如歡的長楊宮,此刻楊柳衰煙,連那一帶赫赫紅牆亦成了一道頹敗的紅,似女子唇上隔夜殘留的胭脂。在黃昏的幻境下,整座宮宇似一頭苟延殘喘的巨獸,僵伏在那裏。
風拂過,苑中的花葉簌簌飄落。飛旋在落花中的少女,笑臉輕勻,眉目如畫,眼角的淚痣宛若一抹流動的光華,盈盈顫動。
我眉頭一蹙,心頭有激烈的恨意湧起,額頭滾燙似焚。有風乍起,梅花上聚着的一小團雪吹落在白狐披風上,慢慢化成雪水,冰冷蔓延入脖頸中,不由狠狠打了一個激靈,心頭遽然平靜下來,慢慢浮起一個篤定的笑容。
司徒香香自游廊里走過來,美麗的鵝蛋臉,彎彎眉黛,下頜精緻小巧,一雙杏眸宛若秋水含波,端的是未語先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