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兩個月之後,一輛越野車在31國道上飛馳而過,車往西開着,穿過藏民聚集區,穿過密密麻麻的四川人和藏民開的飯店,一路向西。
馬風旗佈滿了寺廟上空的深邃的藍天,朝聖的僧人隨處可見,他們衣衫襤褸,面容憔悴,眼中卻充滿着神聖的渴望。
汽車穿過茫茫的戈壁灘,追隨着奔騰的藏羚羊群,消失在了人跡罕至的無人區。
繞過一片丘陵,視野頓時開闊,一個湖泊頓時闖入眼中。
在西藏這樣的湖泊大大小小有1500多個,可是大多數已經淪陷在了藏民的招待所,和四川飯店中,像這樣如同處子般的湖泊所剩不多。
一切都是當年之景,一同我第一次闖入這片凈土之中。只是此時暮色逼近,世界都沉浸在一片昏冥當中。
我把車子停在湖邊,湖水的盡頭是淡淡的山影,那山的影子的和金色的雲朵混在一起,由於是傍晚,湖水沒有顯現出那種聖潔的顏色,是一種深沉的藍,泛着細碎的水花。
這裏極其安靜,除了水面上蕩漾的波紋,天空中緩緩變幻的雲朵,就只剩下我了。
天空中的雲朵非常壯觀,我想任何一個來到西藏的人都會被西藏的天空震撼,這片土地是這個世界上離天空最近的無論是藍天碧雲,還是傍晚的霞雲,都那麼的震撼人心。
我關掉了汽車引擎,爬上車頂,我盤腿坐下,左邊是一罐啤酒,右邊是我的平板,裏面裝滿了關於張曉的資料。這一個多月以來,猶豫歸猶豫,我還是幹了一些事的。
我喝着三塊錢的啤酒,眼睛覷着張曉的照片,這似乎是她唯一一張面帶笑容的照片。照片里看起來要年輕很多,還是一個小姑娘,應該是她遭遇這場噩夢之前的拍的吧,小學還是初中?我也不知道,這是我從她曾經的一份檔案中找到的。
如果說自從她經歷過那一切再也沒有笑過,那真的是太可怕了,一個人的一生就這樣被毀了。
雖然這片地方是那麼的讓人心動,但是一同我之前說過的一般,這個地方同樣能勾起我那段痛苦而又罪惡的回憶。
那個藏族喇叭因我而死,就在這個地方,這個人煙罕至的地方。
多年之前我也是像今天這樣驅車闖入這片無人區,唯一的區別就是那個時候我只能開一輛二手的皮卡來完成的旅行,而現在是一輛路虎。
晚上很冷,我躲在車裏面,車外面是風聲,風聲中夾雜着狼嚎聲。
我輾轉着不能入睡,這裏沒有手機信號,電波都不能傳到這裏,打開收音機,只有嗡嗡嗡的電流聲。
我趴在由座椅拼成的床上,一頁一頁的看着我收集來的資料,她的經歷和中國所有這個年紀的女孩是一樣的,九年義務教育,高中,大學,進入職場,這是無數中國人的生命軌跡,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如果不是她母親王榮華的陳述,我絕對想像不到,那蒼白的外表之下,靈魂早已分崩離析。
當年她和父親發生事故的具體消息我沒有找到,趙曉的母親說這場事故只刊登在了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報上,在媒體資訊不那麼發達的那個年代,這樣的消息很快就遺失在時間的洪流當中。
但是所有的矛盾都無疑指向了西藏,我和張曉之間那種若有若無的聯繫,我和她曾經在西藏的經歷。
我翻看了很長一段時間,依舊沒有獲取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比如說她平常經常接觸的人,經常逗留的場所,她是否有哪些不同尋常的生活習慣,這些都能夠很好地折射出一個人的性格和經歷。可惜時間太倉促,我只能通過官方渠道收集一些信息。
接近黎明,風聲才漸漸小下去,我仰面看着車頂的天窗,一雙眼皮上下直打架。
將睡未睡之際,晨光熹微的天空中,殘墨舒展的大片積雲中,兩道翠綠的光芒從天而降。
“狼~”這是我的第一反應,我初次入藏的時候,也看到這樣一雙眼睛,我瑟縮在那輛二手皮卡裏面,窗外一片漆黑,湖的另一頭,無數翠綠的眼睛晃動着,湖面上綠茵茵一片。
我看到了那些狼眼睛的第二天,那個西藏僧人就死在了我面前。
我知道,太陽升后,會有事情要發生,本該是起身做應對之策的時候,我已經不爭氣地閉上了眼睛。
睡夢之中,掌心異酥麻,在我體內被供奉的神靈即將帶領我漫遊那無情無盡的記憶夢境。
這次依舊是張曉。
一個巨大無比的的湖,湖水就是是藍寶石那般純粹,周圍遍佈着被風化的碎石礫。
一個喇叭在湖邊繞行,誰都不知道他在這裏走了多久,他手上的轉經輪咕嚕咕嚕地轉着,偌大的湖面上只有他孤單的影子。
我走上前去,追尋着他的背影,平靜的湖水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的長發散落在身後,面容憔悴,像珍珠一樣黑的眼眸中蒙上了一層淡淡霧氣,我目光低垂着,那個僧人向前一步,我便趨上前一步。
“上師!”我無力的呼喊着。
那名僧人回頭看向我,一張紫黑的臉上寫滿了歲月風霜,他用這一種奇怪的語言和我交談着,那種音調是由口腔和喉嚨共鳴產生的,不是漢語,也不是藏語。
我卻能聽的七七八八明白。
那僧人說的是:“快回去罷,那不是屬於你的世界。”
我內心湧現出莫大的悲痛,我似乎從來都沒有這樣傷心過,那種失落已經可以拋棄掉我的所有,包括生命。
我的兩隻腿變得癱軟,我跪坐在湖邊,用手捂着臉,嗚嗚的哭泣着。
“請帶我離去,真主。”我失了神,喃喃地重複着這句話。
僧人說道:“我們要離開了,你回去吧,我救了你,按照你們的傳統,你應該回報我,我希望你忘記這一切,作為對我的回報,可憐的人。”
“不,已經回不去了,我一刻都生活不下去了。”
僧人搖了搖頭,再沒有看我,只是晃着手上的轉經輪,一步一步的繞湖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