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那胖婦人一聽,當即盤腿往地上一坐,拍着地面就哭嚎了起來,「哎呦,這可真沒天理了,明明是這倆小崽子污了我的名節,倒反過來說我的不是……」
不等她哭訴完,珊娘嗓音一提,冷笑道:「可是太太自個兒喊着‘非禮’的,太太自個兒都不把自個兒的名節當一回事,又關我和哥哥什麼事?!」
婦人一窒,回頭看看那兩家作壁上觀的家長們,再看看她家老爺。她家老爺這會兒不僅自個兒縮着個脖子,還硬拉著兒子不許他過去動手,婦人頓時惱了。她不能拿珊娘兄妹如何,總能拿自家丈夫出氣,便爬起來,過去就哭嚎着撕扯起她丈夫來,一邊嘴裏還罵罵咧咧地罵著她丈夫是個「縮頭烏龜」。
這屋裏正鬧得歡實,以至於門上響起敲門聲時,竟只除了仍站在門邊上看熱鬧的桂叔,誰都沒有注意到。
於是桂叔也不問此間屋子主人的意思,竟就這麼直接開了門。
門外,五皇子周崇拎着一個瘦小學子的衣領,才剛要進屋,忽然看到屋裏這一團亂,不由站在門邊上一陣發愣。
他的身旁,林如軒也是一副愣愣的模樣。
而屋裏的珊娘見了這兩張熟面孔,不由就心虛地把身形往她哥哥背後藏了藏。
林如軒看看周崇,想了想,在那已經被打開的門上又敲了兩下,揚聲對着書案后的先生道:「先生,學生有事稟報。」
先生這會兒正一個頭兩個大,巴不得能來個人打一打岔,忙道:「進來。」
於是,周崇威脅地晃了晃手中拎着的那個瘦小學子,便跟在林如軒後面進來了。
這林如軒是書院的學生,先生自然認識,周崇卻只是跟着林仲海來梅山書院「遊學」的,先生並不認識。但被周崇拎在手上的那個小小少年,先生倒是認識的,也是他的學生。於是先生不解地指着那二人問着林如軒:「這是……」
林如軒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這才道:「知道先生這裏正審着案子,學生怕先生這裏需要人證,就把當事的另一個人給帶來了。」
卻原來,事情的最初,是那三個少年敲詐被周崇提在手中的那個瘦弱少年的零用錢,卻不巧被侯瑞看到了。侯瑞一向以俠客自居,豈能容得眼前有這等不平之事,便伸手管了閑事。偏那小個子膽子小,看到那四個人打成一團,他竟一縮脖子,就這麼不聲不響地溜了……
而三個少年,自然不肯說自己是敲詐別人才被侯瑞收拾的;侯瑞這中二少年正中二着,就更不肯說了,於是事情才鬧成這樣……
好在這件事不是什麼撕扯不清的事,先生便按着學裏的規矩處罰了那敲詐三人組,同時,以俠客自居的侯瑞也沒能逃掉一個打架鬥毆的罪名,也被罰了課業。
至少在先生看來,他已經處罰得很是公正了,不想那十三姑娘竟仍不滿意,又道了聲:「等等。」
珊娘上前向著先生屈膝一禮,抬頭又道:「先生處罰得很是公正,只是還有兩件事,望先生再主持一下公道。頭一件,正所謂‘君子所守者道義,所行者忠信’,雖說我大哥行事衝動了些,不該在書院裏動手打人,可到底是為了維護忠信道義,沒給我父母丟了臉面。偏才剛我過來時,就聽到這裏幾位長輩竟那麼不辯是非黑白,口口聲聲指責我父母的不是,還說什麼‘教而不養’。我大周律法明文規定,無故辱人父母者,便是為人子女的動手打殺了對方,那也是可減等之罪。如今我和哥哥就在這裏親耳聽着人辱及我父母,若是不能替父母討回個公道,難為人子!還望先生替我兄妹主持公道!」
先生忍不住就是一陣頭痛。這十三娘,竟還得理不饒人了!
誰知他這裏手指尚未撐上抽痛的額頭,珊娘禮畢起身,竟又說道:「這第二件事的性質,則更為惡劣。先生自然知道,才剛那句話後面還有一句:君子所惜者名節。偏偏如今我兄長竟被人蔑以那等說不出口的污名!而事情整個經過先生是親眼目睹的,其中的是非曲直想來我兄妹不說,先生心裏自是明鏡一般。學生別無所求,只望先生能替我兄長主持公道,還我兄長一個清白!也省得將來這件事被有心人利用,傳出什麼有污我兄長名節的話來。偏我兄長又是那種‘君子不言人惡’的稟性——不然也不會有今日被冤枉之事——日後若是再被人潑以這樣的髒水,先生叫我兄長是辯解好還是不辯解好?所以懇請先生替我兄長做主,以正我兄長的清名!」
說著,這珊娘再次盈盈拜了下去。
——得,這侯十三娘果然沒白得那麼多年的女魁首,引經據典不說,還硬生生把侯瑞的中二病給「發揚光大」成了「君子稟性」……
先生好一陣無語。且不說這十三娘在那裏顛倒黑白,只這所謂的「名節」……便是真傳出什麼不好的話,怎麼看吃虧的都只會是那個胖婦人吧……
好吧,這才是真正的得理不饒人!
看着蹲在那裏不肯起身的珊娘,先生揉着額好一陣為難。他可以管得學生,卻管不得學生的家長啊……
先生正為難着,忽然又聽到一個聲音輕聲慢氣道:「我們姑娘說的是。我們大爺雖是男子,可也不是可以隨便被污了名節的。別的不說,要是叫人說我們大爺竟不長眼看中……呃,總之,還是請先生替我們大爺正一正名的好。」
——好吧,這話也夠惡毒的。
珊娘回頭,卻是看着那開口之人忍不住一陣眨眼。這說話之人,居然是那明哲保身的桂叔。
見她看過來,桂叔沖她悄悄抬了一下眉。
這小動作,頓時令珊娘皺起眉頭。兩世為人的她,忽然發現她居然看不懂這桂叔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而那明哲保身的桂叔,這會兒則已化身為最忠誠的奴僕,站在那裏板着張臉,義憤填膺地又道:「還有,正如我們姑娘所言,各位也欠我們老爺太太一個道歉。侯家雖家大業大,不願意仗勢欺人,可也由不得人那麼信口指責辱謾。」
所以說,成年人就是成年人,哪怕只是個下人。珊娘那麼言辭犀利時,三家家長看她的眼神里多少仍帶着種說不出的輕視,偏桂叔這麼一加註解,一個個當家人頓時就神色凝重了起來,卻是看得珊娘一陣默默嘔血。
好在那其他兩家也算是明白人,聽着珊娘他們的意思,便知道,他們主要並不是針對自己,加上先生在一旁敲着邊鼓,這兩家家長只略一躊躇,也就領着孩子過來給珊娘兄妹,以及那「因事務纏身而不能前來」的五老爺夫婦道了歉。便是那第三家胖婦人還想要鬧事,她家漢子又壓制不住,好歹那兒子仍是學裏的學生,被先生那麼一施壓,也不得不偃旗息鼓,過來勉強道了歉,然後一家子以衣袖蒙了臉,灰頭土臉地走了。
終於,世界又恢復了清明。先生坐在書案后長嘆一聲,抬眼看看桂管家和侯瑞,再看看垂眉順眼裝乖的珊娘,忍不住一陣搖頭,苦笑道:「竟想不到,十三姑娘詞鋒如此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