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只是他也知道這事急不來,小十三從一開始就對他抱着戒心,他若急躁了,只會把她趕得越來越遠。

他坐直身體,拿過那花名冊道:「等一會兒吧,我叫花叔出去辦了點事,等花叔回來後,再把全部的人叫過來讓你認識。現在我要告訴你的是,這裏面哪些人可靠,哪些人不可靠。」他把幾個可靠之人點出來給珊娘看了,又道:「除了這幾個外,這幾個是我外祖和我舅舅那邊給的,有些事能不告訴他們,就盡量別告訴他們。」

珊娘一驚,「他們……」她想不到他連他舅舅和外祖也不是她所想像的那般信任。

「不是你想的那樣。」袁長卿一眼就明白了她的想法,搖着頭笑道:「不過是因為我外祖和我舅舅總拿我當孩子,什麽事都愛替我做主……端午的時候他們才會派人去你那裏。所以,一般來說,我的事情能不讓他們知道的,我都會盡量瞞着他們。」頓了頓,他接着道:「大舅母是個隨和的,但我舅舅和我外祖父、外祖母就不是那樣的了,他們都有點固執,等他們回京時,我怕他們大概會為難你一陣子。」

珊娘一陣沉默,心裏則暗道,大不了像上一世一樣,老死不相往來而已。

到了晚間,袁長卿把人全都召集了過來。珊娘原本想去院子裏把所有人都見過一遍,袁長卿卻不肯放她出去受凍,只把他點過名的那幾個要緊管事叫了進來,其他人則跟走馬觀花似的,叫人一個個在玻璃窗外站了站,讓珊娘粗粗認了個臉,就把人全都攆了出去。

其實袁長卿點出的這些人,前世時珊娘就認識,比如那個花叔,看着一副未老先衰、體弱無力的模樣,其實骨子裏極是精明。她甚至覺得,袁長卿小小年紀就一肚子壞水,說不定就是那個花叔教的。後來她才從袁長卿那裏得知,花叔還真是個人物,以前是他父親手下的斥候,因傷退伍後就一直跟着他了……當然,這些隱情前世時那人可從沒告訴過她。

再比如花嬤嬤。花嬤嬤娘家姓范,花嬤嬤原是袁長卿外祖母方老夫人的貼身丫鬟,年輕時跟着方老夫人遭遇圍城,突圍時被箭射瞎了一隻眼,之後就一直沒有出嫁。直到袁長卿的父母雙亡,奶娘也去世後,她才被方老夫人送到袁長卿的身邊,跟花叔看對了眼,兩人便一同跟着袁長卿做事了,是袁長卿的心腹。

花叔夫婦沒孩子,便一直把袁長卿當他們的孩子般照應着。花叔管着袁長卿母親的嫁妝以及一切外部的事,花嬤嬤則替袁長卿管着內宅。前世時,花嬤嬤很瞧不上珊娘,覺得她配不上袁長卿,因此雖然珊娘是主母,其實她最多只能做她那個院子裏的主,內宅里的大事,袁長卿更願意交給花嬤嬤去管。

而花嬤嬤也確實有兩把刷子,之所以這麽多年,袁老太太和余氏的手沒能伸到袁長卿的身上,大半功勞都得歸於她。不說別的,光那些受着指使而來的鶯鶯燕燕們,單被花嬤嬤那傷痕纍纍的一隻獨眼瞪着,便先嚇軟了腿。

和前世一樣,花嬤嬤來見珊娘時,也故意沒有戴平常會戴的眼罩。而和前世不一樣的是,這一回珊娘可沒有被她臉上的傷痕嚇着,她甚至還故意好奇地問着花嬤嬤,眼睛上的傷是怎麽來的——重活一世的她自然知道,花嬤嬤雖然因為那突圍之戰丟了一隻眼,可她也曾親手殺過好幾個辮子軍,這是花嬤嬤一輩子最為驕傲自豪的事。

花嬤嬤難掩亢奮地描述一番她受傷的經過,又暗含着一點小心思,給珊娘詳細講述了她如何殺敵的過程,直到袁長卿實在看不下去輕咳了一聲,她這才住了嘴,然後意外地看了聽得意猶未盡的珊娘一眼,默默地退了下去。

花嬤嬤拿她的傷眼「試練」珊娘的小心思,又豈能瞞過袁長卿,見花嬤嬤退出去,他也掀着帘子跟了出去,把花嬤嬤小聲責備了一通。

花嬤嬤翻着一隻獨眼道:「大爺叫老奴以後聽大奶奶的吩咐,那老奴總得先試試,看大奶奶能不能配得上大爺啊!」

花叔在一旁探着頭笑道:「你眼裏可有誰是能配得上我們大爺的?」

花嬤嬤沉默了一下,不太情願地道:「雖然沒有,不過大奶奶倒是個有膽氣的。」

隔着窗戶,聽着花嬤嬤那一聲「大奶奶」,珊娘抿唇一笑。前世時她很是惱火花嬤嬤的專權,如今她則巴不得花嬤嬤能把家事全都管了,好由着她做個甩手大掌柜呢。

第二天,當花嬤嬤抱來一疊帳冊時,珊娘忍不住拿手扶額。前世時她為了顯示自己的能幹,明裡暗地跟花嬤嬤要帳冊卻總是不得,偏偏這一世她有心做個甩手掌柜,花嬤嬤竟主動把帳冊給搬來……

見她一臉的犯難,花嬤嬤以為她以前在家時沒接觸過這些,便安慰着她道:「大奶奶別急,一回生兩回熟,慢慢學也就會了。」

珊娘抬眸看看她,心道,我可以不學嗎?

她心裏正嘀咕着,袁長卿進來了,看着桌上的帳冊皺眉,「嬤嬤怎麽把帳冊都搬過來了?」

珊娘頓時詫異地看向花嬤嬤。她還以為花嬤嬤是依了袁長卿的指示呢。

花嬤嬤正色道:「都說男主外女主內,以前大爺只有一個人也就罷了,如今有了大奶奶,這些自該由大奶奶管才是。」又看着珊娘道:「奶奶不會也沒什麽,慢慢學便是。」

於是珊娘明白了,比起上一世,這一世的花嬤嬤顯然覺得她便是「還配不上大爺」,至少也是「孺子可教」的。

她忍不住揉額,可憐巴巴地看着袁長卿道:「我連家裏誰是誰還都沒認得清呢。」

之前五老爺也曾跟袁長卿吹噓過珊娘幫姚氏管家的事,可五老爺心裏藏了鬼,只說家裏凡事都是姚氏管着,珊娘不過在一旁看着。他抬高姚氏的能幹,袁長卿卻不知道,還真當珊娘就只有看着的水準,加上他比誰都知道,他家小十三就是個能坐着絕不站着、能躺着絕不坐着的懶主。

因此他看着珊娘微笑道:「嬤嬤說得對,這些你遲早是要學起來,不過……」到底新婚燕爾,他也心疼媳婦,遂轉向花嬤嬤替珊娘求情道:「眼看就要過年了,這些帳冊還是先由嬤嬤管着吧,一切等年後再說。」

花嬤嬤聞言便開始收拾帳冊。

袁長卿走到珊娘身旁,從袖袋裏掏出一疊禮單遞給她,「那些都不急,倒是給你家的年禮,你且看看可還要再添些什麽。明天你哥哥就要回去了,正好給他順路帶回去。」

年禮原該是內宅管着的事,也就是說,該歸花嬤嬤管才是,可從剛才到現在,花嬤嬤都沒有提及。她看了一眼花嬤嬤,花嬤嬤忙道——

「大爺說這是大奶奶嫁過來後頭一次往娘家送年禮,需得隆重些,大爺就自己拿過去辦了。」

於是珊娘又看了袁長卿一眼,見他雖然沒說話,那晶亮的眼神卻跟只討表揚的小狗似的,她忍不住抿唇一笑,故意學着京片子道了聲「您費心了」,才翻開那禮單。

只見禮單上面林林總總列了許多的物品,不僅有給五老爺、姚氏、侯老太太的年禮,甚至還有給她不滿周歲的弟弟全哥兒準備的小玩具。她抬頭道:「這麽多?是不是太隆重了些?」

袁長卿靠着她的椅背,俯身湊到她耳旁低聲笑道:「你人都被我拐回來了,多孝敬點東西給岳父、岳母又算得上什麽?」

珊娘臉一紅,睇了一眼花嬤嬤,右手悄悄背到後面去往袁長卿的腿上擰了一把。袁長卿在外人面前一副清冷如冰的模樣,背着人時,竟跟她什麽大膽的話都敢講!

他小聲倒抽着氣,握緊她擰着他的手,「外面天寒地凍的,你又怕冷,明天你就別去了,我去送行就好。」

珊娘搖頭道:「這怎麽行!那不僅僅是我哥哥,還有我大堂嫂呢,而且……」她又看了袁長卿一眼。

只需一眼,他便知道,她這是悶在家裏難受了。

也是,新嫁娘原有着諸多忌諱,不好往別處跑,她每天也就早晚去袁老太太那裏裝一回孝子賢孫,其他時間便全都悶在屋裏了。

他和珊娘靠在一起低聲說著話,花嬤嬤看了,心裏不禁一陣五味雜陳。

花嬤嬤被方老夫人派來時,袁長卿已經五、六歲了。在那個年紀時,他就不是個愛跟人親近的,雖然他對誰都禮貌周到,卻也明顯叫人感覺到他對人的疏離,像這樣笑咪咪地主動逗人說話,竟還是花嬤嬤頭一次見到。

算起來,袁長卿也可說是由花嬤嬤一手帶大的。他從小就是個沉默內斂的孩子,心裏有什麽事都不肯讓人知道,甚至連喜怒哀樂都很少表現在臉上,所以花嬤嬤總擔心他那樣會悶壞自己。如今見他竟能主動逗着大奶奶說笑,花嬤嬤既像那些做婆婆的一樣有點吃味,又打心底里替她家大爺感到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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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不當家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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