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九十七章
元朔六年夏,漢朝集結大軍征西。
十萬正卒之外,輔兵隨扈及役夫多達二十萬。
輔兵隨扈多出自草原部落,基本是聽到消息,自備戰馬弓刀口糧,在首領的率領下,主動投奔漢軍,想藉機立下戰功。另有部分隨扈出自西域,役夫則多為內附的百越和夷民。
大軍在朔方集結,旗幟獵獵,帳篷綿延十數里,幾乎望不到盡頭。
大帳內,木架立起,地圖高懸。
魏悅掌帥印居首,趙嘉、李當戶、曹時、韓嫣和公孫賀分坐左右,參照地圖,商議進軍路線。
因兩次西行,並有拿下大片土地之功,衛青、趙破奴,趙信和公孫敖同在帳內,在選擇哪條路上,有不小的發言權。
營盤西側,桑弘羊手捧竹簡,幫主簿核對軍糧物資。
此次西征關係重大,按照朝廷的意思,既要徹底掃清匈奴,也要藉機打通前往極西的商路。
說白了,就是要從大夏、安息等國手中搶地盤,一邊打一邊建要塞駐軍,確保整條商路暢通無阻,漢商往來東西,再不會遇到兵匪民盜。
等到仗打完,大軍班師時,面子總要做一做。對於此,劉榮和張騫等人責無旁貸。
“新到粟、稻、菽各三十萬石,鹹肉、雞鴨千車,醬另計。”
“絮衣,足衣,履,各計十五萬件,出兵前發下。”
“箭矢、短刀、匕,俱錄,未有出入。”
“戰馬三十萬匹,輔兵隨扈不計在內。”
“甲衣、馬鞍、馬鐙俱足。”
“着隨軍工匠,戰馬蹄鐵不可輕忽。”
桑弘羊之外,另有五六名少年手捧簡牘,在一旁奮筆疾書。
幾人皆出自貴人家,因年方舞勺,即使在同齡人中屬佼佼者,站在人高馬大的漢騎之中,也委實不夠看。尤其是雲中騎和沙陵步卒,最少也比少年們高出半個頭。
上馬打仗不要想,就只能跟着主簿做後勤工作,被當做文吏使喚。
進到軍營內,身份地位只能錦上添花,並無法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想要在一群猛人中出人頭地,必須要憑真本事。
打仗不成,就專註後勤。
少年們能被挑選隨軍,皆非愚鈍之輩,身上皆有過人之處。看清自身條件,對於被視為文吏,每日要做諸多繁瑣之事,口中沒有半分抱怨,反而相當投入,勁頭非一般地高。
“人人都想超群拔萃,殊不知萬事開頭難,根基打不牢靠,便如蒙鳩築巢,系之葦苕,風至則苕折,卵破子死,終將功虧一簣。”
振聾發聵的一番話,使得少年們紛紛停筆,想要看清出言的究竟是誰。
“君如何稱呼?”
“我姓霍,名去病。”
霍去病握着竹簡和刀筆,身上未着鎧甲,而是眾人一般穿着深衣。黑髮束成髻,未戴冠。腰間佩一把長劍,愈顯英姿勃勃,意氣昂揚。
對於他的身份,少年們皆有聽聞。
母為衛將軍姊,姨母為皇長子生母,於少年們而言,這樣的家世不算差,但還不足以讓人另眼相看。
他曾得趙嘉教導,跟隨趙嘉學習,才是最讓眾人羨慕的。
自天子登基以來,趙嘉屢立大功,因功升爵,代天子牧守一方。
赴任之後,抓緊重建在戰火中損毀的朔方城。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內,就使朔方成為邊地數一數二的商貿大郡,令當初懷疑他治政能力的官員們大跌眼鏡。
回過頭來想一想,能一肩扛起五營後勤,五六人需要連軸轉的工作,獨自就能處理完,這樣的人豈能單會打仗,又豈會對政事一竅不通。
隨着朔方城興起,開始能和雲中城比肩,太農令韓安國愈發認定,趙嘉是掌管國家財政的不二人選。為此,不惜擼起袖子,正面杠上郅都寧成張湯,一扛三,絲毫不落下風。
如此驚人的戰鬥力,完全是超出常理,實打實震掉眾人下巴。
身為韓安國的好友,王恢沒少出言提醒,做事悠着點,把這三位懟得找不着北,實在讓旁觀者都心肝顫悠。
偏韓安國無所畏懼,更擺擺手,大無畏表示,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有事他扛!
“人才難得,豈能歸於酷吏,絕不可行!”
劉徹登基以來,漢軍不斷東征西討,王朝疆域不斷擴大。
一改文景時的休養生息,韜光養晦,朝廷上下簡直是撒丫子狂奔在放飛自我的大道上,從天子到群臣都是甩開膀子浪到飛起。
先前打算控制一下,勸說一番的,有一個算一個,都在過程中敗下陣來,直接被帶飛。
最典型的例子,大將軍竇嬰,景帝朝時,眾人提起必道一聲穩重。如今再看,這兩個字曾出現在竇氏的字典里?
估計竇嬰自己都會表示出懷疑。
鑒於疆域不斷擴大,新的郡縣和都護府接連設立,各處都需要人才,從劉徹到三公九卿,恨不能掘地三尺,把能用的人手全都撥拉出來。
先前被打壓的外戚世家,趁機復起的不在少數。
一心隱居的賢士門人,請不動就直接綁來,寄情山水個XX,全都出來,給家國百姓做貢獻!
不提從山林里抓出來的,外戚貴人子弟入朝,經過考核之後,多數被派到新開的片區為官,距離實在太遠,想要爭-權朝堂,壓根不具備基本盤。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等各家反應過來,發現踏實做事好處更多,晉身升爵的速度更快,早先的那些心思根本上不得檯面,再提起都成了笑話。
想得通透,頓覺和自己人掰腕子很沒意思,不如對外使力氣。
世界那麼大,皇子公主的封地食邑都在不斷向外,自己還盯着國內一畝三分地,豈非太沒格調。
越來越多的漢朝官員開始向外發展,登上高處極目遠眺。
被眺望的國家都想破口大罵:歷史規律哪去了,王朝周期律哪去了?有沒有這樣遍地開花,開掛幾百年的?還讓不讓人活?!
人才專註於向外展望,國內的缺口自然增大。
這種情況下,太農令和廷尉中尉搶人,也就算不上稀奇。
事情發展到後來,武帝都開始頭疼。不想讓四人繼續杠下去,只能提前將趙嘉從朔方召回,接替韓安國成為太農令。
至此,事情才告一段落。
趙嘉接過官印當日,升任御史大夫的韓安國走路帶風,半點不在乎身後三雙陰惻惻的眼睛。
勝者就是這般驕狂,有能耐咬他啊。
元朔六年八月,漢軍從朔方拔營,揮師向西。
同年九月,大軍過西域,遇烏孫大宛又起爭端,劉榮張騫出面調和,採取最簡單的辦法,為兩國各換一任國王,國師也順便換過。
新國王登基之後,戰端迅速平息。
每當兩國再想起事端,不期然就會想起漢使所言,從國王國師到滿朝文武,登時齊刷刷打個寒顫,將挑刺的傢伙拖出去亂刀-砍-死,再小心地拍拍胸口,萬幸頭腦清醒,沒被挑撥一起作死。
隔年十二月,大軍越過蔥嶺,在現屬漢朝的綠洲短暫休整,繼而挺進大夏和安息交疆界。
十萬正卒和二十萬輔兵隨扈,這樣一支龐大的軍隊過境,勢必會引起兩國警覺。
當時,安息和大夏的戰爭仍在繼續。
安息一度佔據上風,弓騎兵切斷安條克七世的軍隊,使大夏最精銳的禁-衛-軍和隨扈完全脫離。
戰鼓聲中,安息弓騎兵如潮水湧上,對敵人層層包圍。
眼看數千大夏軍就要被潮水吞噬,就此覆滅,漢軍突然出現,帶着橫掃一切的氣勢,鑿穿弓騎兵的陣型,救了大夏一命。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並非漢軍意圖幫助大夏,而是安息新召的蠻人隨扈惹事,錯以為東來的是大夏援軍,為爭功勞,沒有上報安息正規軍,自作主張截殺漢軍斥候。
找死的行為,被漢軍前鋒逮個正着。
衛青命騎兵張開包圍,將動手的蠻人團團圍住,同時讓霍去病魏昱飛馳回中軍,上報突發情況。
魏悅當即做出決斷,殲滅蠻軍,其後全軍壓上。
“敢襲漢軍者,盡誅!”
甭管隨扈正卒,敢襲漢軍斥候,就一個字:殺!
殺動手的不算完,還要繼續殺下去,讓背後的也付出代價。
這道命令傳至全軍,方才出現漢騎襲安息,救出大夏-禁-衛-軍的一幕。
突然遭到襲擊,安息軍陷入一陣慌亂。率軍的將領認出漢騎,差點當場噴出一口老血。
這些不講理的怎麼又來了?!
噴血歸噴血,知曉漢軍恐怖的戰鬥力,安息果斷鳴金收兵。將領迅速去見德米特里,專為上報此事。
安條克七世陷入包圍,瀕臨絕境,本以為自己就要跌落懸崖,在戰中隕落。沒想到曙光乍現,漢軍如天神降臨。
作為感謝,安條克七世主動送上大批黃金寶石。知道漢軍需要人帶路,立即從軍中調出一批隨扈,並給出數千頭駱駝和大量糧食。
大夏不差錢,也不差糧食,就差能碾壓安息的強軍。
可惜漢軍不打算久留,安條克七世也不敢強橫,只能使些手段,在漢軍接收“謝禮”時,狐假虎威,派兵突襲安息營盤,接連搶回幾處戰略要地,重新握有資本,準備和德米特里繼續剛下去。
元狩元年二月,漢軍穿過安息和大夏戰場,一路追尋匈奴蹤跡,順便掃清商路,剿滅沿途匪患。
同年三月,大軍同衛青蛾的商隊匯合。
後者已掌握一支匈奴騎兵的下落,正在沿途追蹤。
“距此地不遠,一片山谷處,有疑似匈奴營地!”
衛青蛾騎在馬上,為大軍帶路。
漢軍上下都沒能想到,在山谷處,他們將會遇到一個“老朋友”,即是此前率匈奴殘部一路西行,幾次逃過漢軍刀鋒的左谷蠡王伊稚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