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九十六章

第兩百九十六章

“阿姊!”

趙嘉一路迎出城外,正遇到一支數百人的商隊。

衛青蛾身着騎裝,單手持鞭,遠遠望見趙嘉,腳跟輕磕馬腹。健碩的大宛馬撒開四蹄,徑直朝城門的方向飛馳過來。

“阿多!”

姊弟倆有近一年未見,比起趙嘉離開長安時,衛青蛾氣色明顯更好,不復先前消瘦,又有了當初在邊塞策馬獵狼的模樣。

“阿姊怎麼這時來?”商隊等候入城時,趙嘉牽着韁繩,走在衛青蛾身邊,“衛夏和衛秋在何處,為何不隨行?”

“因我離家,留她們照顧阿子。”衛青蛾折起馬鞭,輕輕敲打馬鞍。駿馬打了個響鼻,轉過身來,吃下衛青蛾放在掌心的糖塊,“為何此時北上,事情說來話長。”

“阿姊無妨細說。”

“涉及宮中。”衛青蛾略微壓低聲音,指了指跟在隊伍中的幾名年輕人,“那是陳氏、竇氏、王氏和許氏幾家的郎君。這次隨行出塞,不僅是為市貨,更為增長見識。”

“此事天子可知?”趙嘉道。

“知。”衛青蛾頷首,解釋道,“出行之前,我受召入椒房殿時,陛下亦在。皇後殿下當著陛下的面,點出幾名貴人子弟,陛下皆予首肯。並言,如非諸皇子公主年幼,也當出行長長見識,不該囿於宮苑。”

趙嘉沉思片刻,大致能猜出帝后之意,沒有繼續再問。

商隊入城后,安置在城北客棧。

早在重建朔方城時,趙嘉就做過多重考量,參考長安和雲中兩城,和負責工程的吏目制定規劃,劃定城北為商市,沿街屋舍均為商鋪客棧,其後方為住宅。

市中做進一步劃分,布市、鹽市、牛馬市等皆定下區域。

商賈入城市貨買賣,需提前往官寺錄名,查驗身份籍貫,領取交易必須的木牌。

賈人在市中買屋賃鋪,行商在市中擺開攤位,都需掛起幌子,並依朝廷律法納稅。如遇不從法令,欺行霸市,乃至逼壓良善的奸商惡徒,一律加以嚴懲。

在告示張貼城中,廣告朔方百姓和草原諸部時,趙嘉曾打算抓幾個典型,用來殺雞儆猴,威懾心存僥倖者。

讓他沒想到的是,從開市至今,除了幾個偷竊被圍毆的無賴,眾人均遵紀守法,按時納稅,幾乎從不觸犯律條。

有心思活動的,不需官寺動手,同伴就能將他們胖揍一頓,順便踢出商隊,讓他們徹底歇了心思。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趙嘉的凶名太盛。

大敗匈奴,橫掃草原,將匈奴殘兵追出西域,攆出荒漠,一路上頭也不敢回,豈能不凶?

不提馬邑,單是朔方城下之戰,大單于身死,王庭四角去其三,剩下的一個也是生死未卜。赫赫揚揚的匈奴帝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分崩離析。

這樣的凶人,這般的鐵騎,怎能不令人畏懼!

退一萬步,不提戰事,單是“凌-遲”之刑,也足夠眾人心驚膽寒。

每次想到趙太守,想到刀子隔肉的“爽感”,眾人皆會神經緊繃,頭皮發麻,再不敢生出在城內生事的念頭。

知曉因由之後,趙嘉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解釋嗎?

沒得解釋。

最後的結果就是,趙太守凶名遠播,在漠南如雷貫耳,漠北和西域都有聽聞。還曾一度壓過雲中太守魏悅和雁門太守李當戶,成為諸部心中最不能惹的凶神。

隨眾人口口相傳,中亞和西亞地區都開始有趙太守的故事流傳。

據言,這位漢太守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動輒出兵-屠-部,雞犬不留。

還據說,此人冷血無情,和有名的漢朝酷吏郅都、寧成、張湯等是忘年交,時常書信往來,專為探討酷-刑。

更有一種說法,當初匈奴侵擾漢邊,尚不及弱冠的趙太守,帶領數百人迎戰數千匈奴,抓到俘虜親自審訊,強硬如須卜首領都熬不住。

其後,更當眾立下“殺盡匈奴,滌清草原”的誓言。

而他也當真做到了。

試問如今的漢邊,哪裏還有匈奴騎兵的影子?再看漠南漠北,昔日匈奴王庭之地,大單于王帳所在,早已經衰草遍佈,徒留滿地殘垣。

還活着的匈奴人,要麼遁入漠北叢林和蠻人為伍;要麼倉皇西逃,中途又被打散,一部分南下身-毒,一部分繼續向西,甚至淪為匪盜之流,再不見雄渾霸氣的影子。

趙嘉為朔方太守期間,無論南來北往的商隊,還是自西來的使者和旅人,只要踏入朔方郡,來到朔方城,必須老老實實遵紀守法。

不管身份背景,也不管懷揣何種目的,哪怕是下山猛虎,到了趙太守管轄的地界,就必須閉上嘴,收起爪子。敢亮爪咆哮,信不信當場敲掉牙齒,切掉利爪。再不識相,虎皮-剝-掉不說,骨頭都能給你敲碎。

元鼎三年,趙嘉升任太農令,位列九卿、

有人背地裏盤算,新太守赴任,朔方郡的規矩是否會改上一改。

可惜,凡是這麼想的,都被現實狠狠扇了一巴掌。

新太守赴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頒佈命令,城內所有規矩均隨趙嘉所定,一如既往,不做任何更改。

新太守姓灌名賢,為穎陰侯灌強的親兄弟,也是當初和竇良、陳蟜等加入親軍營,最終堅持下來的幾人之一。

在漢軍東征西討,南攻北進時,灌賢也曾隨軍出征,只是表現平平,未能如竇良陳蟜一般立下大功,加官進爵。

數年下來,連王須、劉進都是佚比兩千石,唯獨他在原地踏步,始終不高不下,沒能再有升遷。也正是這樣的官場經歷,打磨出灌賢的心性,讓他愈發沉穩,頗有幾分當年灌嬰的影子。

在趙嘉離開朔方郡,往長安任職之前,武帝考量繼任人選,灌賢的名字赫然躍入眼帘。

聖旨送到面前,灌賢一時竟沒能反應過來。沒有任何預兆,他如何飛躍數級,升任朔方太守,代天子牧守一方?

實事求是的講,灌賢真心有點慌。

心中實在沒底,只能求助昔日好友。竇良、陳蟜、劉進、王須都被問個遍,家中長輩也是出謀劃策,最終定下一條準則:仿效曹參隨蕭何之規,在不了解當地情況之前,一切按照趙嘉制定的規矩,輕易不做任何改變。今後有了了解,在沒把握做到更好之前,也不要膨脹發飄,以免給自己挖坑。

畢竟能做到千石以上的官,身上又有爵位,不會沒有腦子,更不會沒有眼色,心中定然清楚,朔方郡有今日規模,趙嘉功不可沒。

朔方城地處要衝,設立不久,匈奴大軍就兵臨城下。

戰爭雖然結束,城池也成一片廢墟。

趙嘉北上之後,和韓嫣共同主持郡內重建,安頓遷徙的百姓,威懾歸降的胡部。並開設商市胡市,制定諸項條令。經過數年經營,使朔方成為邊地數一數二的大郡。

換成其他人,朔方仍會是要地,治所也會躋身雄城,卻未必有今日的繁華,更不會成為商隊往來必經之地。

灌賢想得透徹,做事果斷。

從北上赴任到病逝於任上,近二十年時間,真正做到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將朔方經營得有聲有色,使明珠繼續綻放光輝,盛名數十年不墜。

史官留墨於筆下,對他的評價也十分中肯,人中騏驥,真知灼識。牧守一方,功在社稷。

元朔五年,十一月,衛青蛾入朔方郡。停留五日,率商隊出發西行。途經樓蘭、精絕、且末、于闐等國,過蔥嶺,越荒漠,足跡遠至大夏、安息。

過安息時,偶遇西來百餘人,瞳、發及膚色迥異於漢,語言陌生,形容十分狼狽。

經通譯再三詢問揣摩,才大致了解他們的遭遇,明白其話中所言。

原來,他們是一支游牧部落,附屬於安息。因安息和大夏開戰,部落中的壯年男子被召集,將作為隨扈參戰。

留下的老人、女人和孩子擔憂被蠻人襲擊,索性跟着男人一起走。表面是為安全,背地裏未必沒有背靠安息,打劫其他小部落的主意。

可惜的是,沒等他們和安息軍匯合,就遇到一支古怪的騎兵。

這些騎兵身穿皮袍,手持彎刀,為首者頭戴骨盔,說著他們聽不懂的語言,遇見后二話不說,直接上手砍人。

若非對方人數不多,部落中的男人戰鬥力也還過得去,這百餘人未必能逃出來,估計會被殺得一乾二淨。

聽通譯轉述,衛青蛾眉心越蹙越緊。細問這群人還有什麼特徵,得知對方脖頸和臉頰的圖騰形狀,腦子裏立刻閃過兩個字:匈奴!

發現匈奴蹤跡,衛青蛾再不遲疑,立刻放飛信鷹,並派出一隊人馬,帶着部民按原路返回,前往西域都護府。

“若有異狀,盡殺之!”

帶隊者是許美人的兄弟,聽到衛青蛾的叮囑,鄭重點了點頭。

信鷹振翅飛上藍天,很快化為一點黑影。

衛青蛾飛身上馬,令留下的幾名部民在前帶路,她要親眼確認,再設法追上這支匈奴!

西域都護曹時見到返還的一行人,聽過部民證詞,肯定了衛青蛾的猜測,沒有耽擱,立即飛書邊郡。

消息送到長安,漢武帝下令,調集邊軍,再次西征。

這一次大軍出征,目的十分明確,掃清逃竄的匈奴,進一步鞏固商路。同時,再次以劉榮、張騫為使,出訪極西諸國。

不同於討月氏,武帝下旨集結十萬大軍,以魏悅為帥,趙嘉、韓嫣、李當戶、曹時皆隨軍出征。衛青、趙破奴、趙信及公孫敖同為前鋒。

在這次西征中,軍中多出不少年輕的面孔,長者不及弱冠,少者不過舞勺,多為宗室、外戚及貴人子弟。

衛青的親侄,皇長子劉據的從兄霍去病同樣在列。

年少的霍去病身披鎧甲,背負強弓,同眾人行在一起,並不如何顯眼。

誰都不會想到,就在此戰中,這位少年將一鳴驚人,展現出震驚世人的軍事天賦。數年後,更將隨衛青三征羅馬,成為橫絕當世的將星,殺得對手聞風喪膽,令歐亞各國談之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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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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