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肉

狗肉

老牙第一次吃狗肉是上初中時,冬天,薄雪凄冷的天氣,去音樂老師家玩。音樂老師三十歲左右,漂亮和善,正在裏屋給班上一個女生輔導唱歌,她哩啦哩啦地拉手風琴,女生咪嘛咪嘛地吊嗓子,外屋咕嘟咕嘟地燉狗肉。天晚告別,老師留飯,吃的就是狗肉,一人一碗,肉湯拿來泡飯。已經忘了什麼味道,只記得肉色暗紅,肉絲細膩,湯里放了很多大香。出門,路上碰見一個大人,問吃過飯否,告訴他吃的是狗肉,大人扔下一句:小孩子家吃的什麼狗肉!揚長而去。小孩子吃狗肉怎麼了?不解,到晚上才知道厲害。半夜,睡夢裏,渾身燥熱,像是睡在火爐子上面,醒又醒不來,就四下翻滾,把被子全蹬了。第二天重感冒,不能上學。自此,不敢輕易問津。《本草綱目》"狗肉"條:安五臟,補絕傷,輕身益氣,宜腎,補胃氣,壯陽道,暖腰膝,益氣力,補五勞七傷,益陽事......民間有俗諺:狗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狗肉之香可見一斑。為什麼狗肉上不得正席?看過一篇考證古人吃狗肉的文章,說狗肉在隋唐以前是大行天下的,但由於佛教傳入,禁吃狗肉,此後便每況愈下。大概有些關聯,魯智深醉打山門,懷裏就揣着狗肉,讓眾僧人躲避惟恐不及,佛教看來活狗多矣。但我想這大概只是狗肉吃得不頻繁的理由,與上席與否無關。狗在遠古雖是六畜之一,但不屬於三牲。周公定天下禮儀,規定祭祀用三牲,指牛羊豬,謂之"太牢",沒有三牲,用兩牲的,叫"少牢"。大概牛笨羊乖豬蠢,所以為人欺侮,而狗伶俐,不能圈養,遂逃之夭夭。現在要吃狗肉,依舊不那麼方便,要去鄉下買,一般很難買到,除非主人不要門衛了,撤了它的職。有人偷偷摸摸捉路上的狗來吃,這需關了門,還要不怕主人一路"吆吆"地喚狗,一邊惡毒地詛咒。狗肉吃得最多是在銅川,一馬路上有家狗肉泡饃,肉片少許,湯味絕佳。說是多,大概一個冬天吃了三五回。狗肉最好是燉着來吃,而且要黃狗--一黃二黑三花四白,黃狗最好。為什麼?不知道。取二十來斤歡實的黃狗殺了,去皮,剁塊,在鍋里燉。燉前先在開水裏汆幾分鐘,去土腥血沫,撈出洗凈,再在鍋里放油,把薑片、辣椒爆過,倒入狗肉,加黃酒、醬油,略炒,倒入開水,入大香、八角、桂皮等調料,要更想滋補,則酌情加入党參、附片、天麻等。猛火煮沸,然後文火慢燒,半天一天地燒下去,直燉到肉絲用筷頭一扒就從骨頭上滑落即好。燉狗肉和豬肉不同,放鹽要慎重,狗肉原本有些咸腥,以燉豬肉的經驗挖一勺子扔進去,沒準就咸了。某日晚上加完班,走在街上,看見一家川菜館,與同事進去,裏面有鍋仔狗肉。狗肉是在高壓鍋里加鹽和大香壓熟的,放在盆子裏,梅紅色的。酒精爐點着,把白鐵皮的鍋仔架上去,以小火干燒,預熱,另一邊在炒鍋里燒狗肉。炒鍋里放油,取與底油一樣多的豆瓣醬在熱油里炒,要手疾勺快,嘩啦嘩啦一捅翻攪,中間加味精、雞精--加很多,兩樣幾乎有少半勺,很是為四川人這樣吃味精不滿。待豆瓣醬顏色略變,加薑片、蒜片、花椒、剁了的川椒頭,炒至辣椒微黃,擱少許鹽,然後加開水到半滿,燒開,入紅白蘿蔔塊,再燒開,倒入狗肉,三個翻滾,連炒鍋端起,倒進鍋仔里。鍋仔已經燒得滾燙,一陣呲喇亂響。開大火,端來上桌,油汪猩紅的一鍋,飄着嫣紅的圓形辣椒頭,煞是誘人。不大會兒,鍋仔開了,忙與同事舉杯,一呷放下,搶第一筷子。狗肉很爛,鮮辣無比,加上白酒灼人的辣味,不大會兒就耳酣眼熱,汗出淋漓,把外套脫了,不復知道外面正朔風凜冽。狗肉不上席,卻有名品,在貴州,曰花江狗肉。花江是個小鎮,其狗肉卻享譽全國,做法卓爾不群。先把狗殺了,去內臟,然後剔骨--剔骨很講究,狗身上只能有一個刀口,尖刀深入,刮骨留肉,取出的骨頭要白生生的,不粘肉絲。大小骨頭去完,形體變小,但還是狗模狗樣,不走原形,囫圇入大鍋白煮,待縮成小狗,腥騷盡去,取出,在涼開水中洗凈,再煮。此時要在鍋里放幾十種調料,以文火慢慢地燉上一整天,肉盡酥爛,惟表皮尚能束縛,不致渙散。出鍋,切塊就吃,香腴無比,以原湯略煨,或是干炒、下火鍋,也都是絕佳的味道。可惜此味只是耳聞。婚喪嫁娶,高朋滿座,一群饞鬼在酒樓里大啖狗肉,頗有糟踐世風的意味,想來也甚無趣。故鄉人說,狗肉要偷着吃,頗有道理。幾個不三不四、趣味相投的人,湊在一起,關起門燉狗肉,於人於己都很合適。北方冬天有圍爐烤火的習慣,城裏不見了,鄉下還有殘留。風雪之夜,三兩個狗友,擁個火爐子,火上吊個沙罐,燉着狗肉,小杯斟滿酒,爐面上還有一壺香噴噴的茉莉花茶,一邊喝酒吃肉,一邊聊天,不狺狺然亂咬別人,只做徹夜清話,那情景想來是最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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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相集之私人味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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